王珺棠終于如願以償,但他笑不出來。
夜深寒涼,王珺棠終得許可,入了那溫暖的被窩。他雙臂輕輕環住孫景哲的腰身,硌得兩人輾轉反側,扭來扭去,終是孫景哲一番“制裁”,才教他老老實實躺定。
燭火搖曳,将紗帳染作琥珀之色,王珺棠睜着雙眼,指尖輕輕觸及枕上散落的烏發。孫景哲背對着他,蜷縮的脊背硌在他的臂彎裡,宛如一塊捂不熱的寒玉。
他忽地憶起五歲那年,不知是哪個受寵姨娘養的白貓,臨終前亦是如此弓着身子,将柔軟的肚皮藏得嚴嚴實實。
不多時,棉被便将王珺棠的體溫保存傳遞,暖意融融。孫景哲迷迷糊糊,前一秒還在思忖王珺棠竟未有何動靜,下一秒便昏睡過去。
王珺棠數着孫景哲輕淺的呼吸聲,目光落在帳頂繁複的纏枝紋上,出神良久。心中左右互搏,時而想他決定做個自私之人,不再學愛;時而又想,世子容顔真真好看,隻是太過瘦弱。
不,他不信愛便是付出。他難道不愛世子嗎?自然是愛的。但愛又何妨他算計世子呢?
孫景哲騙他!
不錯,這些上層之人,哪有真正幹淨的?都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可笑他竟真的信了。
想到此處,王珺棠盯着孫景哲的視線漸漸變得兇狠警惕。
突然,孫景哲咳嗽幾聲,半夢半醒間含糊地說:“水……”。
王珺棠駭一跳,忙不疊翻身下榻,倒水伺候。待孫景哲再次入睡,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他幽幽地盯着睡美人的容顔,決定放過自己,翻身背對着人,閉上眼睛。
一夜無眠。
辰時三刻,晨光從窗棂斜斜切進,前院傳來書墨清點藥材的聲響。孫景哲仍在沉睡,蒼白的臉頰陷在錦緞裡,連呼吸都輕得仿佛要消散。
王珺棠眼下青黑,起床回自己的廂房更衣洗漱,早飯也不吃,急匆匆往私塾趕去,仿佛身後有惡鬼追趕。
晨霧未散,他踩着青磚前行。昨夜那人蜷縮的脊背硌在他記憶裡,連帶着早春的寒意都紮人起來。他攥緊書匣銅扣,不快地踢飛路旁石子,驚起幾隻覓食的灰雀。
巳時二刻,孫景哲方從夢中醒來。
用過早膳,夏氏便遣人前來,說是請了名醫崔林斌為他診治。父母一直牽挂他的身體,孫景哲心中一暖,至前廳,隻見崔醫師已在等候。
與孫景哲想象中的不同,崔林斌瞧着十分年輕,約莫三十多歲,全無名醫的架子,人也和氣,相互見過禮後,便三指搭在孫景哲腕上。
崔林斌面色漸凝,換一隻手再探,随後詢問了些日常飲食、行走之事,又查閱了以往的病案。
急的夏氏問:“崔醫生,究竟如何?”
崔醫師沉吟片刻,緩緩道:“世子之病,非同小可,恕我無能為力。”他瞥見夏氏煞白的臉,忙轉了口風,
“雖不能根治,但尚可延緩。若能細心調養,或許能保世子幾年安康。孫太醫先前所開方子,頗為對症,我稍作加減,以助世子更好地調理身子。持續喝上一年,行動便可自如。”
夏氏大喜,連聲道:“隻要能讓我兒多活幾年,無論何種藥材,我們皆願尋來。”
不怪夏氏大喜,先前的醫師看過之後,皆認為孫景哲往後要久卧病榻,撐不過兩年。孫景哲聞言,心裡亦是歡欣鼓舞。
崔醫生點頭應道:“此外,世子若能移居溫暖濕潤之地,于病情亦是大有裨益。”
“正是如此,孫太醫亦是這般建議。”
夏氏言罷,遣房管家送走崔醫生,轉身對孫景哲勸道:“景哲,聽娘一句勸,回溫泉山莊吧。身子要緊,那更适合你調養身子。”
孫景哲搖頭:“母親,我曉得您的苦心,但珺棠下月便要參加普考,我怎能棄他而去?況且,文法大會也即将到來,我實在不願錯過。”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管别人!”夏氏面色一沉,語氣轉為凄切:“景哲,你可知娘心之痛?隻要你能多活幾年,娘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你如此不顧身子,這是剜娘的心頭肉啊!”
孫景哲曉得母親是風火一般的女子,情緒也如風,來去匆匆,不留痕迹。看着母親,他心中一軟,溫言道:“母親,我明白您的擔憂。但我也有我的堅持和理想。兒子本懷揣壯志,欲展翅高飛,建功立業,留名青史。奈何命運無常,成了一介廢人。
他神情平靜,無怨亦無憂,誠懇地向親人吐露心聲,“母親,我不想自怨自艾,也決不甘心被病魔束縛,困于方寸之地,連親人都不能常伴。那樣的人生,活着又有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