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罪,何該認?
本該認。
不該認。
“他們有過,陛下自會問責,而不是由你來殺他們。”徐夢德說道。
可他這話說出口時,自己卻不并不相信。
總會有人要做惡人,而他們這群人該是惡人。
可悲可歎。
善者不得終,惡人永猖狂。
“徐太師,”她擡頭望向那位長者,“您當初也是欣賞我父親的人,我想問,我父親又曾辜負過誰?”
她勾唇,沉聲說道:“他、不、曾。”
她父親從未辜負過任何人,但所有人都想殺他。
“謝少師。”她又喚道。
謝京墨轉頭看她,他望見了那人眼中的凄切和悲怆。
“我父親對謝家有恩。”她緩緩說道。
她說出這話很平淡,似乎隻是在說一句不相幹的話。
可謝京墨清楚,她的内心在悲傷。
人在極度悲痛時,心中便會平靜。
直到最後,成為死寂。
若是将生活比喻成一望無際的草坪,那自姜家滅門之時起,齊曼桉的草坪便被火燒成荒蕪。
于是在那之後,她守着一片灰燼,試圖尋找記憶中的模樣。
那時她年紀小,幸虧她年紀小,幸好她年紀小。但也同樣不幸。
徐夢德望着女子那與故去之人相似的面容,長歎一聲。
他輕聲說道:“曼桉,很多人都看見你給元家主下毒了。”
齊曼桉望着他,随後她将視線望向南明帝,她看着那無比熟悉的臉,那是她的叔父。曾經待她極好。
徐夢德所說的話,她知道,因為這是她主動暴露的。
如果她不站出來,那麼所有的罪名都會扣在江程安的身上。那是她的弟弟。
所有人都說她父親是天縱奇才,所有人都尊敬她的父親。他們說願意為他生,為他死。
可當帝王的椅子上變為旁人,他們便将所有的過往都給抹去。
什麼天縱奇才?不過是仗着自己是太子所買的名聲罷了。
這是他們會說出口的話。
她知道這朝堂上有很多人,心裡是向着她父親的,但她也知道。即使心裡向着,他們也不能說出口。因為坐在皇位上的是齊晟。
齊曼桉又一次向前,她站在高台的下方,刀劍阻擋她的去路。
“叔父。”她喚道。
這聲叔父一如從前,但他們的距離不再是從前的模樣,他不再是她敬重的師長,而是她的殺父仇人。
她擡頭說出後面的話,“我既然能殺莫鶴,自然也能殺元時,殺宋懷朝,殺林辭。也能殺你。”
“大膽!”宋懷朝立刻向前走過一步,喊道。
刺殺帝王乃是死罪。
于是衆多刀劍對準齊曼桉。
但她仍舊在笑,那笑容中沒有一絲溢出的恨意。在這幾十年間,她早已學會隐藏。
她回頭環顧着身後的那群人,最後視線定在宋懷朝身上,“自姜家滅門已有十五年,你當真以為我這十五年什麼也沒做嗎?”
“我隻有一個要求。”她望了一眼林辭,随後再次擡頭,看向那身處高台之上面色陰沉的帝王。
“你現在已經在此處,還能向朕提要求?”南明帝沉聲威脅道。
齊曼桉并沒有懼怕,“那不如陛下來猜猜是我先死,還是你們先死。”
空氣一下便凝滞住,南明帝漸漸捏住手指。
他可以說齊曼桉隻是虛張聲勢,但他不敢賭。
楚清意望向站在那裡的人,緩緩開口,“陛下不如聽聽她的要求?”
南明帝站起身來,他居高臨下地看向齊曼桉,吐出一個字,“說。”
齊曼桉藏在衣袖的手漸漸握緊,“将當初的真相公之于衆。”
她的眼神變得異常堅定,帶着些歇斯底裡的意味。仿佛隻要南明帝不同意,她就能立馬沖上去,拉他下地獄。
“不行!”這話是林辭所喊出來的。
楚清意看向他,笑了一聲,“怎麼不行?覺得會壞你名聲,那你不如當初不去做這荒唐事。”
林辭凝眉,他看向南明帝,“陛下,她說的話不可信!”
身為官員最注重的便是名聲,而一旦名聲臭掉,那和死去沒什麼兩樣。
謝京墨擡眸看向林辭,“當年之事一直壓着才是最不好的結果。真相放出,過不久百姓就會将此事遺忘。”
“少師說得好聽。”林辭冷哼一聲說道。
謝京墨也沒反駁,他隻是淡淡地說道;“那林太傅是想拿自己的命去賭?”
林辭一甩袖子,徹底沒有反駁。
他自然是怕死的。
南明帝垂眸,很久沒有說話。他想了很多。想起當年的事,也想起那捅向那人心髒的刀。
真相公之于衆自然是會産生影響,但比起這些,命才是最重要的。
“好。”他答道。
一聲又一聲的喊聲響起,那一聲聲“陛下”是想讓他收回說出口的話。
那喊聲并不是隻有林辭,還有那些本就心偏向齊長鷹的人。
他們雖然想讓真相大白天下,但也知道那麼做的後果。
可南明帝擺擺手,将所有的聲音都給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