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重再次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想反駁我。但我且問你,從你下山的那一刻,魏晚竹就跟上了你,對不對。”
那聲對不對本是問句,但方思重卻是笃定。
江程安沉默下來,事實如此,不容争辯。他不是傻子,魏知易的出現他懷疑過,但經過相處,他已經漸漸清楚魏知易的為人。
所以那些疑惑早已被壓在心底。
而如今那些所有壓在心底的東西都被方思重提出來,擺在他的面前。
方思重見他不答,又繼續說道:“風華錄是他提起的,師父的死有他一份。”
他師父如果不寫那份名單,就不會死。
江程安猛得站起,他凝眉看着方思重,“這不可能。”
方思重見他這幅不可置信地樣子,忽然笑了,“怎麼不可能?當年我親眼看到的。何況,那時我去阻止過,但師父卻還是一意孤行。師父說是讓你将名單交給我,實際上不過隻是想讓你進入這皇城。”
這是師父對他們的算計。而這些開始也隻是因為魏知易的一句話。
“齊曼桉之所以能和忘月産生聯系,就是因為忘月知曉她的身份。而你以為忘月為什麼知曉她的身份,一切都是因為你口中的那個人。”
他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來,他望着自己的師弟。方思重一向都很平靜,但此事涉及到他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人。
所以說起此事時,他再也維持不了那所謂的平靜。
所有壓在心底的情緒就此爆發,像是控訴,像是埋怨,也像是在悔恨。
方思重凝望着江程安,他的手指漸漸攥緊,直到手心滲出血迹,“是,他是去沒有親自告訴忘月。但這消息不正是他透露給忘月傀儡的嗎?”
那傀儡是忘月當初實驗提線蠱的人。元祈喜歡他,但元家看不上他。
而元祈這人雖然飽受寵愛,卻是沒有話語權,所以她保不了他。
于是那人為了活命便找上忘月,以“姚若琴是齊曼桉的消息”為代價。
但他忘了一點,他現在隻是忘月的傀儡。
顯而易見,這個談條件的人自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姚若琴那麼多年都忍過來了,為什麼在這個時間點這麼急着動手。你還不明白嗎?”方思重似是在質問。
那一句又一句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但那說出口的話同樣紮在他的身上。
是疼也是酸。
他已經沒有了師父。
“江程安,師弟,他是在利用你。”他說着。
那聲音略有沙啞,隐約間能聽到一絲不易察覺地哭嗆。
于是當方思重最後一句話說出口時,江程安心中僅存的一絲信念徹底崩塌,再不能重組。
他也想反駁他師兄。他想說魏知易不是這樣的人,魏知易一直都待他很好,魏知易從未傷害過他。
可怎麼能說出口?根本不能說出口。魏知易是開始,是所有痛苦的源頭。
于是,所有的感情都變得真真假假,不可分割,不可磨滅。
那心髒被撕開的痛意無時無刻都在提醒着他,這就是那些他不想面對的真相。
深秋不會有蟬聲鳴叫,也不會如盛夏一般驚豔。它如同一位行走在人間的旅者,悄然地帶走所有時間。
于是四季常青的植物仍是綠色,而早已盛放過的花朵,沒入塵土。
“天寒了。”謝京墨從一旁走過來,輕聲說道。
魏知易回過神來,望向謝京墨。
剛剛他一直在望着一朵已經完全凋零的花,那花已經融入泥土,而他也隻不過是在看着那花發呆。
謝京墨的手中還拿着一件披風,那披風是純白的顔色,下擺用刺繡繡出一圈藍葉。那是冬天用的鬥篷,而謝京墨擔心魏知易再次受寒,便叫下人将那鬥篷拿了出來。
他将手中的鬥篷抖開,将手臂繞在魏知易的身後,抓住鬥篷的另一角。
魏知易擡眸看着他,兩人的距離有些近了,因為他們都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謝京墨總是在屋子中處理公文,于是他的膚色便總是呈冷白的顔色。
那雙冷白色的手為他系着身前的帶子。
鬥篷披在肩上是暖和的,但有一些酸楚便在那些暖意中更為明顯。
“謝言之,我騙了你。”他說道。
這句話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在他心中翻來覆去,但直到現在才終于被他說出口。
他以為迎接他的會是謝京墨的呵斥聲,又或是謝京墨的謾罵聲。
但……都沒有,有的隻是一片平靜。
以及那聲……
“我知道。”
那人仍舊在不急不慢地為他系着鬥篷的帶子。
仿佛魏知易口中的話隻是一縷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