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冕還是踏出了這一步。直到見到躺在棺杦裡的母親時,他才終于對“母親病逝”這件事有了實感。
他不在母親身邊的十五年中,她的面容都已有些模糊了。他對着冰冷的母親一一去對應自己記憶中的樣子,發現她瘦了,皺紋多了,白發也多了。
她的丈夫常年在外為官,長子在老家侍奉她的公婆,隻有女兒和幺子在身邊,可那個小兒子還夭折了。
于冕不禁想,不知道他這個新弟弟有沒有給母親帶去一點點慰藉?他妹妹出嫁後的一年多,也隻剩于渙和母親守着這座府邸了。
母親究竟有沒有怨過父親?于冕也不知道。于謙是個有抱負又有才能的人,他做的一切,似乎母親都安靜而溫柔地支持,哪怕是他疏于陪伴,哪怕是他自作主張認下了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孩子。
于冕自知天資不如父親,他打心底裡崇拜尊敬父親,但是他也難免在心裡埋怨過父親隻想着自己的雙親,卻未想他一個稚子要遠涉千裡去為他侍奉一對此前未曾謀面的老人,是何種心情。
于冕默默地跪下,給母親磕了三個頭。他終究像他的母親,沉默而堅韌地包容自己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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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謙是上了表文陳明情況後才回來的,是以慢了緊趕慢趕的于冕一步。
于渙不着痕迹地觀察了一下他,發現他又瘦了,兩鬓霜雪更寒,一向挺直的背竟然有些彎了。
“阿周”于謙喚道,引得兄姐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人生無常,修短命矣。你不要多想。”
于渙一愣,反應過來于謙是擔心他覺得自己刑克親人。他心中一暖,心想這倒不用擔心,因為他若是信這些,早撞死算了。
他出生時生母難産去世,家裡的下人包括生父都覺得是他命太硬,克死了生母;五歲喪父兄;十歲又失去養母。
在旁人看來确實坎坷。他心中有過迷茫,更多的是一種麻木。十歲的孩子就對死亡感到麻木,說來竟有些荒謬。
于渙低眉斂目答道:“是,爹。”
于謙點點頭,步履沉重地走向靈堂。三個孩子默契地沒去打擾他。
“世緣情愛總成空,二十餘年一夢中。”誰也不知道于謙在裡面發生了什麼,隻聽他嘴中一直念叨着這句詩。
于渙也還不能體會這種感情。于謙和董珍結發二十餘載,養大了一兒一女,婚後總是聚少離多,于渙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樣維系着這樣一段感情。
倒是于冕又專門找于渙說:“是為兄疏忽了,若非父親那句叮囑,我竟未思慮到渙弟你小小年紀……孝自然是為人子的本分,不過你也切莫鑽了牛角尖。”
于渙對他微微笑了笑,說:“兄長與母親相處日深,情之所至,悲恸難禁,我豈會有怨怼之心?”
停靈多日其實是為了等于謙回來。既然他到了,便要起棺回杭州于氏祖墳下葬。于謙拍闆令于冕于渙兩兄弟扶靈回鄉,正好于渙在杭州守孝時安心讀書,等出孝後便可下場一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