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與刑部和都察院并稱“三法司”,負責最終複核案件。經都察院和刑部審核的案子會最終送到大理寺來,進行最終審核;遇到大案,天子也會令三法司的長官會審。自太宗文皇帝遷都北京後,大理寺右寺便負責順天、應天二府,南、北直隸衛所、府州縣并在外浙江等布政司、都司、衛所刑名。
于渙的屬官們私以為,這位新主官過于溫和,恐不适合這樣的地方。不想在複核一個貪污案時,刑部的文書有缺漏,于渙先是拿着交過來的文書,好聲好氣地詢問,送文書的刑部官員卻避重就輕,東拉西扯。屬官看了着急,不禁上前了一步。
于渙笑着擺了擺手,又對那刑部官員說:“你當真不願承認有錯漏?”
“大人這是什麼話?”
于渙聽了,拔腿便走。
屬官們面面相觑,急忙大喊:“大人,您去哪兒啊?”
于渙揚了揚手中的文書說:“刑部所送文書不全,理應打回。你們都回去,該辦什麼事辦什麼事。”他這就回自己的屋子去寫封駁的文書。
刑部官員聽這話有些心慌,莫非真的有問題?他本以為于渙是想給他們一個下馬威,抖抖威風。若是就這麼打回去,再問起來,他這拒不認錯也要連帶着吃瓜落了。
“于大人!下官想……或許其中有什麼誤會。下官隻負責将文書送來大理寺,這整理一事并非下官所司啊!”他連忙扯着嗓子喊。
于渙扶着腰帶緩步走出,和和氣氣地笑着說:“既然你也覺得有問題,那本官将其打回刑部就更沒錯了。你跑一趟不容易,本官也體恤你。趙評事?”大理寺右寺下轄評事四人,為正七品。
趙右評事立刻出列道:“下官在。”
“勞你把這些送到刑部。”
“是,大人。”
于渙點點頭道:“那就到這吧。”言罷,他理了理自己的官袍,仍然帶着溫和的笑回去了。他還是一派光風霁月的模樣,看起來與這座威名赫赫的建築格格不入,可大理寺右寺的屬官們卻不再這麼覺得了。
從大理寺下值後,于渙又去了一趟翰林院。有三人早等在門口,正互相閑聊。見到于渙過來,最年長的那人揮了揮手,叫道:“象觀!”
這人正是于渙同科的榜眼,柯潛。他一直在翰林院任職,如今也是翰林院學士,還負責擇優選擇的十八名新進士的古文詞學教習。柯潛為人正直,深為于謙的遭遇不平,在于渙被流放後依然和他保持了聯系。
于渙道:“孟時兄,這位倪舜咨我已識得了。不知你這位高足又是?”
那被稱作“倪舜咨”的年輕人行禮道:“見過世叔。”此人名喚倪嶽,其父倪謙是于冕的好友,其弟更是于冕的女婿,按輩論交,便稱于渙一句“世叔”。
柯潛不無得意地介紹:“這是湖廣李賓之,諱東陽。賓之,這就是那位名滿天下的于曠瀾。”
于渙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下這個青年,見他溫文爾雅,沉穩有禮,心裡暗自點頭。
“這便是當初那位神童吧?我也有所耳聞。”李東陽景泰元年就以神童聞名,在景泰年間幾次被朱祁钰召入宮内講經。
李東陽說:“幼時的事不足誇耀,晚生再聽人論及此事,也深感汗顔。曠瀾先生的才略,晚生差之遠矣。”實際上,李東陽今年才十七歲,而能高中二甲第一名,已不愧其名了。
“好了,我們也不要在這裡擋人路了。孟時兄,咱們去酒樓吧?”
柯潛忙道:“先說好,這次由我做東。象觀你初回京城,舜咨、賓之是我的晚輩,這是理所應當的。就當我遲來的為你洗塵吧!”
于渙爽朗一笑,道:“有這兩位青年才俊在,我若飲醇醪,不覺自醉矣!”
倪嶽和李東陽都有些不好意思又高興地笑了起來。兩人趁機在席間向于渙請教文章和學問,于渙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柯潛問李東陽:“賓之,今日一見,你覺得象觀如何?”
“盛名之下無虛士。曠瀾先生文章練達,待人誠懇,有豪俠氣。”所謂有“豪俠氣”,便是說于渙為人豪爽不拘小節,且見有不平事便能仗義執言。
而于渙本人則騎着一匹白馬,馬兒輕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家裡的妻兒還等着他呢。
“故曠瀾相公面如白玉,目若冷星。風姿卓絕,似孤松戴雪;豪爽剛毅,比滄浪峰林。餘幸與之共事交遊,蒙其指教,憾拙筆難寫其風采之萬一。今見畫師妙筆生花,令後世得瞻仰曠瀾公神韻之一二,餘心甚慰。”
——《題于文正公畫像贊》李東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