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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命自供奉靈台取下一根散發滿溢靈氣的樹枝,樹枝通體碧綠,恍如翡翠。
它來自于帝木,帝陵那棵千年松木的一截枝幹。
欲迎祖宗皇帝英靈,非此木為引不可。
木枝燃燒,淺淺噼啪之聲。
漸漸地,壓抑沉寂的皇廟中彌漫起芳香木的馥郁清香,接着如有山雨向衆人瓢潑襲來,魂幡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上柱國夫人在大雨中瑟瑟發抖,感覺有寒氣順着無形雨水一同浸入骨髓,冷得人嘴唇發顫。
她驚恐地内心狂呼,這就是恐怖的太虛迎靈!
大司命佩戴面具,手持鎏金法杖,踏入陣法,虔誠吟唱。
——“吉日兮辰良,太虛迎靈兮上皇!
昭吾兮伯考,魂佑兮歸來!”
在他身後,其餘神官放聲複誦。
衆宗室顫聲呼喚。
前次出現這種大場面還是兩百年前五子奪嫡,殺得盛京血流成河。
當時的宰執力主昭穆迎靈,而在迎靈後……英傑五子隻存一子。
京外灞河的魚都沒人敢吃,因為被擲入水中的屍體太多了。
佩戴鐵面穿過盛京街頭的神官與神策軍,是百姓口口相傳的恐怖魅影。
“昭吾兮伯考,魂佑兮歸來!”
清蕪放聲道。
此刻她在隊伍最前方,身旁是她面色蒼虛弱的大兄皇帝,端莊文雅的尊後,以及面色難堪的皇姐。
先帝共七子三女,順利活到現在的,隻有他們三人。
“沉月殿下。”大司命的聲音隔着燦金傩面傳來,有些沉悶,“請呼入引魂木香,夢境中與先代皇帝相通。”
清蕪點頭。
她有些緊張,又有些激動期待,唯獨沒有懼怕。
餘光瞥到清娆死盯着她,神色緊繃,少女不由得輕輕撇嘴。
嘁,膽小鬼。
撒嬌告狀可是她的天生被動,看她的!
[兒臣冒昧:列祖列宗皇帝陛下們,聽得到麼?]
[父皇,父皇!阿耶,大父陛下你們在麼?快醒醒,他們都欺負我!]
清蕪神色凝重。
她記得之前成功的迎靈者,都要叩首出血,痛徹心扉,哭靈數日夜不可。
那她恐怕也得……沒關系,她有這樣的決心。
可在她叩首之前,一道熟悉嗓音陡然在她心頭炸響!
[何方狂徒!膽敢欺負朕的蕪兒!]
诶?父皇?!!
她還沒醞釀情緒呢,您就來啦!
……
與此同時。
虞觀南始終關注着清蕪,目光随之落在引魂木香時,忽然眉宇微沉。
[香被污染了。]
在旁人眼中,引魂木香青煙萦繞,卻神妙的不嗆人,如同迎接神仙妃子的清冽雲霧,朵朵白雲蓮花盛開。
正常來說,引魂木确實是這樣的天級祭祀之物。
但在虞觀南眼中,那輕柔的白煙中,此刻赫然有細細密密的微小遊蟲,散發着濃重穢氣。
它們似乎被特殊力量約束,不能離開白煙範圍。可這也意味着,任何人吸入白煙,都會将大量穢蟲吸入體内。
穢蟲,畜生道的末流邪物,不值一提,哪怕凡人烈火都能将其灼燒緻死。
它能在人才輩出妖魔界繁衍千年的原因,便是強大的繁殖性,以及無孔不入的隐秘性。
縱使清白如玉石,也會為這害蟲玷污。
近百年來,至少有五次綿延三州的大瘟疫,都是穢蟲引起。
據說萬花谷醫修正在考慮,是否要刊發穢蟲辨識手冊,再請墨門研發窺蠡之類的顯微之物。
不然凡人也太脆皮了,動不動瘟疫綿延萬裡,有傷天和。
但這都是閑話。虞觀南必須立即斬斷引魂香,避免清蕪染恙。
對于脆皮凡人而言,穢蟲是最腌臜難纏的一類重疾,哪怕治愈也會傷元氣,極難調養。
帝姬若是早夭,他的情劫又該如何?
此時清蕪已經閉眼祈禱。大司命手捧神香爐,神色虔誠莊重,緩緩靠近她。
肅穆的皇廟中,唯有少年神色冷酷,殺意陡起。
虞觀南眸光凜冽,這老家夥是從犯?亦或是主謀?
哪怕有伏羲結界壓制,大司命也有格外開恩并非凡胎,他不信這老家夥不知穢蟲存在。
雖說皇廟乃是伏羲結界樞紐所在,禁靈尤為厲害,哪怕是他也不能肆意殺戮。
但情劫的意義不正是如此麼。
少年握拳,身形緊繃蓄力。禁止攜帶兵刃又如何,自出生起,他便于生死間反複淬煉,力量遠超尋常武修,如今僅憑肉身亦可摧金斷玉。
便是系統也知曉問題要緊,适時噤聲。
然而——
轟隆!
雷霆撕裂山雨,雨珠拍濺在臉龐,火辣辣的刺痛。
這并非幻象,還是切切實實劈下的雷霆!
隊列最前排,清娆恍惚擡頭。
卻見祖廟屋頂不知何時已無限拔高,化作鉛雲彌補的穹頂,無數帝靈金身昂然立于雲層之後,如怒目金剛,叱殺一切宵小之輩。
“父、父皇?!”
“大兄皇帝陛下?”
“先帝陛下!”
不止她看到,皇廟中其他宗親也各自駭然,他們驚恐地望着天穹。
史冊從無記載這一幕。
從前太虛迎靈,後人總是于夢境煙雲中聆聽先祖沙啞教誨,那些隐秘古奧的谶言會通過蔔篾傳達。
那這可汗大點兵的場面怎麼回事。
大邺曆代三十五位先皇,居然都赫然在此?!他們何德何能?!
說好的叩首出血涕泗橫流呢?
說好的祭祀三日夜也未必被理會呢?
他們膝蓋都還沒跪疼,祖宗怎麼就巴巴趕來護犢子了?
清蕪也從幻境驚醒,她立即反應過來情況,擲地有聲道:
“皇姐搶我未婚夫,奪我聘禮,母後縱容包庇,諸位親眷為其威吓不敢發聲!”
衆人驚駭欲絕!
救命,閻王點名啦!
尤其李鶴年臉色霎時慘白。皇親國戚暫且不說,自己這個引起紛争的狐狸精還能活着走出大邺祖廟麼?
唯獨虞觀南堪稱僭越地直視曆代先帝,漆黑眼眸隐隐發亮。
[大邺竟能将天子之氣強行挽留于魂魄中,以祖廟為祭,庇佑子孫國祚麼。]
【嗯哼,就說叫你别小看大邺吧。】
[不知以我劍意,斬殺帝靈,需要幾劍?]
【??喂!你小子!】
*
尊後同樣怔在現場,
她目光從其他先代皇帝身上掠過,失禮地盯着她那刻薄寡恩的夫君,與天威難測的公公。
就連一直置身事外的仙人國師微生羽,此刻也淡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