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因為季商這天情緒的确起伏大了些，他情不自禁的就有些走神，一些被他刻意壓制的猶豫和困惑又泛了上來。

今日遇到的，不過一個小有資産的财主，與季商一路行來遇到的人沒什麼不同，似乎無需季商花費丁點心思去擺脫麻煩事。

他想要脅迫一個有着生老病死的普通人，實在太過容易。

以季商一貫的作風，他當然會去選擇最有效率的方式，可在經過了艱難的思考後，他一直在盡力靠近這方世界的行事方式，就像是一種對自己的約束。

就如他已經能穿梭于兩個獨立位面，大部分時間卻隻倒騰一些基礎物基，隻滿足于挽救基地的破滅，眼界未免太狹窄了一些。

季商也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哪怕殘酷的生存環境壓制了他自身的欲求，他也正處在思維最跳脫的年紀，在獲得交易系統後，并非沒有浮想聯翩過。

隻是他進入這個生機勃勃的世界後，第一個遇見的便是天生天養，下能欺壓幽冥，上能大鬧天宮，卻被鎮壓五百年的齊天大聖，後又碰上了隻一面，便對他散發善意的觀音菩薩，讓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生命的層次的不同，眼中看到的世界恐怕也是不同的。

并不是說他懷疑兩位神佛于他有什麼利用心思——也并非完全沒有疑慮——隻是在見到他們的第一眼，季商就仿佛明白了什麼。

就像位面交易系統出現的最初，對季商來說便是救命稻草般的存在，便是包裹着毒藥的蜜糖，他也會直接吞服下去。

後來他就心中明白，隻是他的天賦恰好能作為鑰匙般和交易系統相互依存，高維存在并沒有任何針對宿主的特殊目地。

可是哪怕隻是出于對宿主進行保護的目的，在和交易系統綁定的一刹那，高維存在不經意間的好意——或許也用不上這麼人性化的詞，便讓季商的存在方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怕從外表來看并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依然是個脆弱的人類。

可變化就是變化，季商在察覺到這一點後，便一直在調整自己的心态，不讓自己的心态趨于虛無，被過于寬廣宏偉的叙事和視角所吸引。

他不想讓自己飄得太高，等回首往事，那些曾經他投入過全部心血和熱情的地方，都隻能得到他從高處漫不經心投下的一瞥。

季商果斷收回有些發散的思緒，看着智腦整理出來的各種資料，思考着從哪一方面入手，讓那位新客戶能專注于交易上。

大概是季商其實沉默得有些久了，豆娘緩過來後，敏銳的有些不安。

“季郎不喜這些應酬對麼，那我，我去把那人捆起來令他老實一些？”豆娘猶猶豫豫地道，“他看着不像個好人。”

槐樹精此話說着都明顯心虛，她好像天生就幹不出這樣的事情來，如此開口不過是想幫上季商的忙罷了。

季商揮去眼前的屏幕，溫聲道：“不用擔心，并不是麻煩事。”

“季郎已經有法子了？”

“打算雇個說客，把事情說個明白。”季商道，“那人不過是商人本性，這種人反而最識時務，說服起來也容易。”

季商一路上接觸的人多了，也漸漸長了經驗，對于一些人的思考方式和各種做派，已經能做出一定的理解，找出相應的應對方式。

這回遇到的财主老爺雖然更加貪婪狡猾一些，卻也猜不透季商為何跑出來做這生意，慣用的手段注定是要落空的。

季商并不貪心，或是他更加貪心，貪的是一介普通人想象不到的東西，兩人的思路根本就是兩條平行線。

卻不妨礙季商用這個世界的法子略微警告一番。

豆娘向來是信任季商，聽他這麼一說便信了。

“我再也不好奇什麼宴會了，與那些人說了一通話，比熬過了一個冬季還讓人疲累。”

她困倦的打了個哈欠，朝季商揮揮手算作暫别，便打散了化身縮回槐樹苗中，一時半會大概不想再見人。

季商這時沒什麼睡意，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早春三月的夜晚還很有些寒意，他攏了擾衣領，擡頭看了一眼天空。

這天的天氣極好，沒有霧氣和雲層遮擋，隻看到無數星辰閃爍着，是荒星上看不到的景緻。

欣賞了一分鐘，季商便做起了正事，他拿出了牛頭馬面算是賄賂他的古樸銅牌出來，嘴裡念出一段晦澀莫名的詞句，就感覺周身的溫度下降了好幾度，身前也出現了一道影影綽綽的身影。

那看不真切的身影枯瘦如柴，如果不是還綴有四肢，實在沒有個人樣。

一人一鬼就這般對視了片刻。

那鬼影突然出聲嘀咕了幾句什麼，季商卻聽不真切，連智腦也沒能捕捉到。

鬼影顯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顯得有些不情願，過了一會就有聲音傳出來。

“入夢，夢裡來……”

這召來的鬼差顯然沒有牛頭馬面的道行，顯不出身形來，還要輔助一些手段，隻是對季商不起作用。

季商便直接讓他幫忙去做那個說客，把他的意思和那位财主傳達一番，莫要再搞一些花樣出來。

“等此事做完，你再來我夢中交談，到時必定不會虧待了你。”

那鬼差倒也利落，點了點頭便沒了身影。

“這種做法應該很符合這裡的畫風，是不是。”季商自言自語道。

唯一能聽到的智腦顯然不會給出什麼反應，他并沒有搭載感情模塊等不必要的功能，無法像舊時的人工智能一樣，給使用者提供全方面的情緒價值。

季商當然也不是在尋求附和，他隻是突然冒出了一點不合時宜的幽默感，他甚至用了“畫風”這個詞。

不知為何心情愉悅了一些的季商返回了面包車，直接倒在了車廂裡，眼睛一閉就進入了淺眠狀态。

等他若有所覺的睜開眼，就看到一個人垂首站在身前兩米遠的地方，便是那個召來的鬼差。

“事情妥當了。”面目普通一如常人的鬼差恭敬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