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仙君這幾日對我照顧有加,我是特意給你争取一個表現機會。待明邪大陣一出,捉住邪祟,阜甯的百姓都會感念仙君恩德。”
“你!”
謝無涯低聲問他:“你不會是怕了吧?”
“誰怕了?布陣就布陣,謝無涯,你給我等着。”
謝無涯笑:“我等着。”
趙長意朝蕭蓮舟辭禮,接着轉身而去。
等人走遠,一旁的盛明朗才問他:“謝兄,你幹嘛又招惹這個小氣鬼?我看這回他是真讨厭你。”
“讨厭我的人多了,”謝無涯一臉無謂:“他得排隊。”
盛明朗:“……”
大堂裡隻剩他們三人,謝無涯見蕭蓮舟半天都不曾動作言語,便起身走過來:“仙君,趙長意他們已經分頭去查,想來很快就會有進展,仙君不妨就在此處安心等他們消息。”
蕭蓮舟什麼也沒說,起身往樓上去,謝無涯微微垂首跟在他身側,上樓梯時,不想人腳下一滑,謝無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人穩住:“仙君小心。”
蕭蓮舟看向那隻手,但立馬,那隻手就松開了。
他又看向跟前的人,少年微微垂着腦袋,從他這個角度,剛好看到他濃密長睫下,高挺的鼻梁,還有嘴角的傷。
他看上去似乎溫馴又恭順,人也有些單薄清瘦,跟他見過的弟子并沒什麼不同。
隻是,似乎有些地方,又有不同。
他恍惚記起來,這個人并非溫順之輩,在蒼梧峰,他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裡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不屈意志和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無畏之光。
這樣的人,不該隻是一個外門弟子;這樣的人,也絕不會甘于方寸天地。
這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隻是,這個人是否會願意為他所用,受他驅馳,聽他差遣?他不知道。
但他清楚,要收服這樣的人,就得連他的身心魂靈一并收服,讓他生死随他,喜怒随他,這必得費一番功夫。
可他,從來就不怕費功夫。
看着蕭蓮舟回房,謝無涯原本的睡意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他交代盛明朗留在客棧,随即也出去了。
這一回,他去的還是明月樓。
上回接待他的姑娘十分熱情,因此他也沒換其他人。這姑娘叫盈盈,聽她說,樓裡最擅水袖舞的柳瑟瑟昨日急病,老鸨就讓她頂上今日的歌舞,所以她恐不能接待。
謝無涯也不甚在意,便在二樓要了個視線最好的位置,美其名曰賞歌舞。
實際上,這個位置将樓上樓下的動靜都看的一清二楚。
一曲未罷,衆人正沉醉之時,那個熟悉的人影果然裹着大氅徑自上了二樓,去了最裡側的雅間。
約摸一盞茶功夫,房間裡就走出一個碧色衣裙的姑娘。
謝無涯覺得這邪祟真是好生奇怪,千挑萬選了一副好皮囊,卻是為了混迹青樓。
昨日蕭蓮舟在此受辱,他現在隻想将那邪祟揪出來,打他個灰飛煙滅。
看人上了三樓,謝無涯随即跟上去,但他不敢跟的太緊,到了樓梯口,隻瞧着那人推開一扇門,走了進去。
他就要靠近,不曾想,一柄團扇攔在他胸前:“公子,生客啊?”
接着,一個紅裝豔麗美人攔住他的去路。女人年紀偏大,但風韻獨特,比之樓中其他年輕貌美的女子并不遜色,反而還多了幾分成熟穩重。尤其眼尾以绯色點綴,熱情張揚,格外奪目。
“公子喜歡什麼樣的姑娘,麗娘這就安排?”
原來是樓裡的老鸨,果然精明。
謝無涯佯裝玩笑:“方才我瞧見一個綠衫姑娘婀娜多姿,上了三樓,特意跟上來瞧瞧,不曾想轉眼就沒了行迹,老闆娘,你可得把她給我找出來。”
麗娘笑的大方:“若是換作其他人,那是自然要叫出來伺候公子,隻是這碧遊嘛,不行。”
“為何不行?老闆娘莫不是店大欺客,看不起人?”謝無涯作勢要耍混。
老闆娘也是見過風浪的人物,并不驚慌:“公子,這送上門的銀子,我麗娘哪有不賺的道理?隻是碧遊嘛,卻不能伺候公子?麗娘是為了公子好。”
謝無涯笑:“既然老闆娘如此說,那我就領了老闆娘的好意。隻是以後樓裡有了好的,老闆娘可一定要給我留着。”
“那是自然。”
謝無涯爽快離去,出了明月樓卻并未走遠,一直坐在街角的茶棚喝茶,他有耐心等到那人走出來。
直到太陽落山,那個裹着大氅的男人才從樓裡出來。
這人似乎身子不濟,走出來就開始咳嗽,跟前的仆從扶他上了馬車,然後徑自出城。
謝無涯立即跟上去,盡管跟的不近,但馬車招搖,道一直在他視線當中。
出城之後,一直往東約摸行了十餘裡,穿過一片松樹林,就見馬車停在一處茅屋跟前。
如今天色已暗,茅屋裡透出一縷暗光。
謝無涯遠遠避在樹後,借着幽微的光線看着兩個仆從撈開簾子,扶着馬車裡的人下來,但落地的卻不是上車時候裹着大氅的男子,也不是在明月樓中有着特殊身份的“碧遊姑娘”,而是一個荊钗布裙的婦人。
她扶了扶自己的發髻,掏出手絹捏在掌心,而後朝兩個仆從腦後輕輕拍了一下,兩個人就像洩氣的皮球慢慢癟下去,化成兩個套着衣衫的草人。
她将兩個草人塞進馬車裡,又整了整衣裙,理了理頭發,這才提着馬車裡事先備好的菜籃朝茅屋走去。
謝無涯滿心疑惑,又稍微靠近些,隻見屋裡走出來一個麻布粗衫的男子迎住婦人,男子約摸三十來歲,生的黃瘦清癯,口中不住咳嗽,體型單薄,一看就是不久将離人世之人。
婦人體貼的替他順氣,将人扶到榻上躺好,又将自己帶回來的藥拿到牆角的藥爐上熬好,這才坐在旁邊的小闆凳上開始洗米、做飯、摘菜,俨然一個賢妻良母……
謝無涯看着這副場景,腦子裡一團漿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