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朗成日跟着他,非要讨教個清清楚楚。但凡他能把這功夫花在修行上,也不至于到現在還沒結丹。
謝無涯沒功夫搭理他,因為他知道,各宗之間的争鬥尚且還算小事,真正要面對的是即将出世的妖魔。
就算他知道這件事會發生,但想了諸多方法想要阻止,似乎都行不通。
他捏着筆将面前紙上的法子一條條劃去,卻不知蕭蓮舟是何時立在他身後。
“在寫什麼?”
謝無涯來不及将紙蓋住,被蕭蓮舟伸手抽走。
“我随便寫寫……打發時間……”
“合?散?”蕭蓮舟的視線停在唯一的名字上,“為何要寫叔父的名字?”
這對抗妖魔,自然還是得蕭珏出手。
可怎麼将這件事不留痕迹的告訴此人,便成了一個問題。
他正不知怎麼解釋,蕭蓮舟卻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你我之事不必叫叔父知道。”
謝無涯看看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可能是想到别處去了。
幸虧他懶得寫全,隻取了宗門聯合和各自為戰的精義一字表示。
他立馬點頭。
其實,他從來都沒覺得現在這樣不好。本來就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何必要人盡皆知,徒惹麻煩呢?
“一上午就寫了這幾個字?”蕭蓮舟挨着他坐下,拿過他手上的筆,“我瞧着這筆頭都快被你咬爛了。”
謝無涯拉過他的手捂了捂:“這才十月,你的手便這麼涼。”
“我自小靈脈不暢,後來叔父為我想了許多法子,才得以修行,所以落了這個毛病,不礙事。”
謝無涯想起這一世并未替他溫養經脈,便主動道:“那以後我每晚替你溫養經脈可好?”
“那樣做很耗損靈力。”
謝無涯玩笑道:“我平日用功些,給你的那些靈力我能修煉回來。”
蕭蓮舟淺笑,繼而道:“今日讓你默下《勸學篇》,你卻隻寫了這數字,你說該如何罰?”
謝無涯有些尴尬,他光想着妖魔之事,神遊天外,哪裡還記得有默書這回事?況且,這讀書寫字,乃要他命的事。
“其實我都記下來了,何必再默呢?”
蕭蓮舟殷殷道:“你之前予我的書信,字寫的極好,卻也不可荒廢,需知業精于勤荒于嬉。”
“我……能不默嗎?”
蕭蓮舟将筆塞到他手裡:“不能。”
謝無涯覺得這支筆比他的劍還重,卻也不得寫,便照着旁邊翻開的《勸學篇》逐字逐句的摹寫。
他的字的确很好,惹得蕭蓮舟不禁問他:“你這字是何人所教?”
“我……自學的。”
“自學如此,可見天賦非常。”
謝無涯笑笑沒應。
蕭蓮舟伸手在他後背扶了一下:“端坐,别總弓着身子。”又将他的肩頭打開。
謝無涯不習慣這樣闆闆正正的坐姿:“一定要這樣坐嗎?”
“坐卧行走,都得端正。”
“可……”
“無涯,以後我會經常帶你前往各宗谒見仙首,你既是我的弟子,這些規矩是一定都要學的,萬不能人前失了禮數。”
謝無涯隻好點頭應允:“我盡量。”
“修為也不可落下,破風劍訣你修到第幾層了?”
“五層。”
蕭蓮舟稍顯詫異:“這麼快?以你接觸劍訣的時間,至多習到第三層。”
謝無涯問他:“那我是不是特别厲害?”
蕭蓮舟淺笑:“但字還是得寫。”
“……”
盛明庭突然前來,謝無涯猜測定是來抓盛明朗那個煩人精,蕭蓮舟不在,他正好趁此機會進山,打算獵隻狐狸給人做雙手套。
在山裡轉了一圈遇到的都是雜毛狐狸,并不适合做成一雙既美觀又保暖的手套,他便禦劍到山下最近的阜甯城去尋,可惜去了好幾個鋪子也沒挑到合意的,道是在城外撞見一隻白狐,毛色純淨,尤為合适。
他追了數裡地,正欲出手時卻被旁人搶了先,一劍抹了脖子,鮮血直濺。
一路上他一直不曾出手,就是恐傷了皮毛,不曾想這人不僅搶他獵物,還殺的鮮血淋漓。
“這獵物我追了一路,誰讓你一劍把它殺了?”
謝無涯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沒有半點好感。
不過,卻也是先将對方打量了一番,看他素衣持劍,出手淩厲,當是有幾分身手。
“喂,我跟你說話呢!”
那人看着他,半天才回過神:“說什麼?”
“那隻白狐我追了一路,你……”
那人道:“你追它做什麼?”
謝無涯從沒見過如此嚣張之人,分明是他無禮在先,質問起人來竟格外振振有詞。
“你管我追它做什麼。”
那人道:“方才情急,未及細看,閣下若是需要幫忙,盡管開口。”
謝無涯道:“這白狐難得遇見,我讓你幫我重新抓一隻,你能幫嗎?”
那人道:“不能。”
“既然不能,那你方才的話就是信口開河。”
那人垂眸,繼而道:“若是日後我再遇見,便幫你留着。”
謝無涯越聽越氣:“你還真是張口就來啊,我跟你萍水相逢,你怎麼幫我留着?”
那人不語。
“何況,它的毛皮我有急用,等你遇見,誰知道是什麼時候?”
那人看看他:“若隻是毛皮,城中便有鋪子,為表歉意,我願承擔一切開支。”
這人開口的每句話都在挑戰他的耐性,若是城中有他要的東西,他還出城做什麼?
“我懶得跟你扯!”
正欲轉身離開,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個焦急驚惶的聲音——
“爹爹救我!”
謝無涯腳下一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苑的聲音。
他難以置信,卻又不敢不信。
他慢慢回過頭看向立在不遠處的這個人。
視線從那人平淡無波的臉上移到他腰間一隻靈紋袋上。
“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靈紋袋中不斷鼓動,袋子裡的呼救聲讓他一顆心被揪成一團。
他眼底漸漸生出淩厲之意,手也握緊劍身。
“敢問閣下,袋中是何物?”
那人将他的動作看的一清二楚:“……邪祟。”
邪祟?
怎麼可能是邪祟?
明明就是阿苑的聲音。
他又問:“不知可否一觀?”
那人道:“不能。”
謝無涯道:“閣下這是要帶它去何處?”
那人道:“去它該去的地方。”
邪祟該去的地方?大概就隻有地獄了。
看方才那人出手狠厲,一隻白狐竟也當場血濺三尺,更何況是邪祟?
謝無涯稍稍按下方才的火氣:“實不相瞞,在下乃衍天宗弟子。閣下降妖除魔,與我實乃同道中人。不知可否看在衍天宗的薄面上,準我一觀?”
那人問:“為何要觀?”
他自是不能說方才那聲音像極了他的孩兒,隻能道:“在下修行已久,還尚未親見過邪祟,心生好奇而已。”
那人道:“你是修行之人,便該明白除妖鎮邪乃我輩之責,卻斷也沒有觀瞻妖孽邪祟的說法。”
謝無涯擔心他腰間的是伏魔袋,若是那樣,無論什麼妖魔鬼怪都會在其間被化的連渣也不剩。
“隻是看一眼,想來也不礙事,還請閣下行個方便。”
“如此不合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下并無惡意,還請閣下準我一觀。”
那人看看他,半晌之後,打開靈紋袋,将裡面的小邪祟放了出來。
“是你?”謝無涯認出他是從前永安城外的小妖。小妖十分狼狽,身上的樹枝被折斷的七七八八,連軀幹也遭過橫七豎八的砍劈。
它從地上爬起來,捏着手膽怯的看着他。
但謝無涯計較的卻是另一件事:“你方才為何那般喚我?”
小妖垂着腦袋:“我害怕……一時情急就……”
謝無涯看了他一眼,轉而問那人:“這小妖犯了什麼過錯?”
那人道:“偷盜。”
謝無涯看向小妖:“你又偷了什麼?”
小妖不敢說話。
那人道:“它在阜甯城一帶禍害周遭百姓,雖未傷人命,百姓卻苦它已久。”
謝無涯臉色沉了沉:“那日你答應過我什麼?”
小妖不敢看他,捏着手戰戰兢兢。
片刻後,謝無涯對那人道:“閣下有所不知,當初這隻小妖是雲澤君允準留它一命,恐不能讓你帶走伏誅。”
那人道:“除妖鎮邪豈可空憑善心?這小妖雖未為大惡,卻也作惡不斷,自不能聽之任之。”
謝無涯道:“一隻小妖,既未為大惡,何必喊打喊殺?”
那人道:“今日未為惡,焉知他日不會?斷不能……”
謝無涯打斷他:“閣下若是同意,便将這隻小妖交給我,至于阜甯城外百姓的損失,皆由我補上。”
那人皺眉:“你要替一隻妖求情?”
謝無涯道:“既然我師尊雲澤君同意留他一命,今日被我撞見,自是不能不理。若任由你打殺了去,旁人該如何看我師尊,看我衍天宗?”
那人道:“可……”
“我自會好生教導,不會讓它再作惡。”
那人無話可說。
“多謝。”
……
小妖跟着他,一路蹦蹦跳跳,似乎格外高興。
也得虧是城外,否則這樣一隻還沒完全化形的小妖,定要将人吓暈過去。
前面有個小泥坑,蓄積了一窪雨水,小妖哒哒哒跑過去,趴在地上便将腦袋埋進去咕嘟咕嘟喝下來。
“欸……”
謝無涯抓着它的後頸一把提起來,小妖嘴巴外已經沾了一圈污泥。
“那水多髒,你這小妖怎如此邋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