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卻一路跟到雪玉之巅,在山腳下陡然失了那人蹤迹。
他雖然疑惑,心中一時卻有諸般猜想。
嚴飛塵當日在西境化名燕塵,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見過他,而另一人自稱是他胞弟,喚作燕雙玉,既然燕塵這個名字是假,那麼燕雙玉必然也是化名。
如今,又冒出一個叫蕪華的修士,自稱是燕塵的弟子,卻在衍天宗山門下突然沒了蹤影。
真是有趣。
“燕雙玉……”他坐在書案跟前提筆寫下兩個“玉”字,恰是一“珏”字,他目色深沉,已然确定此人身份。
“蕭珏,我早就該想到,能讓嚴飛塵禮敬之人,修真界除了你還會有誰。”
他将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
剛出門,就瞧見蕭蓮舟和盛明庭正領着一行人往飛雪堂方向去。飛雪堂是宗内客房,衍天宗極少會留外客,所以基本閑置。
這一行約摸五六人,為首的是一個三十上下的年青男子,此人一襲松松垮垮的靛青長衫,并未束發,顯得頗有些放蕩不羁,跟衍天宗格格不入。
身後一行随侍皆是紫棠色衣着,全都分外規束。
這是誰?他心下疑惑。
此人面孔很生,他從未見過。
但既然蕭蓮舟親自接見,想必身份不俗。
“謝兄!”
盛明朗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面前。
謝無涯沒搭理他,他順着人視線看過去,“那不是萬毒門陸門主麼?”
謝無涯詫異:“萬毒門?陸銘?我記得他一心鑽研醫毒,不怎麼露面,你怎麼會認識?”
盛明朗道:“你也知道我結丹困難,大哥從前沒少請他來清風門幫我調理,我見他沒有五十次,也有三十次。雲澤君好像還跟他有八拜之交。”
“八拜之交?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盛明朗道:“有一次我把他灌醉了,他自己說的嘛。還說雲澤君欠他一條命之類的,嗐,記不清了。不過謝兄,我偷偷跟你說,這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估計啊,都是他胡說八道。”
謝無涯心頭疑雲重重。
當年他們在藥王谷查仇軒死因之時,藥王儲龍曾說過,五姹散丢失時,陸銘正好在藥王谷求藥。
因為事涉其他宗門,又無确鑿證據,所以此事并未去找陸銘對質。
可當時,蕭蓮舟從沒說過他跟陸銘有這層關系。
如果這隻是陸銘的胡言亂語,道無需計較。可如果盛明朗說的都是真的,如果蕭蓮舟跟陸銘果真有八拜之交……
他不敢去深想。
仇軒之死到現在還是無頭懸案,盡管最終以處死一個紅玉了結,可他清楚,紅玉根本不是殺仇軒的兇手,也絕不可能是殺害阜甯城中數條人命的兇手。
如今仇千翼暴死,仙門内亂,再沒有人會去追究前仙盟少主的真正死因。
一股涼意油然而生。
他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隻是一種直覺,讓他不安。
“謝兄,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謝無涯問他:“你知不知道他們為何來衍天宗?”
盛明朗道:“好像是萬毒門被昊天宗攻破,仙府破敗,暫時在衍天宗借住一段時間。我還聽說攻破萬毒門的是嚴玉書,昊天宗弟子見人就殺,血流成河,整個萬毒門就剩這幾個人了。”
謝無涯蹙眉。他印象當中的嚴玉書溫文爾雅,并非噬殺冷血之人,就算攻破宗門,也不可能見人就殺。
“你聽誰說的?”
“都傳遍了。”
……
夜裡,蕭蓮舟一直在案前看今日的公文,因為盛明庭和陸銘的到來,白日他一直忙着别的事情。所以這公文便耽擱下了。
他向來今日事今日畢,今夜不看完這些,是絕不會熄燈就寝。
謝無涯坐在旁邊茶案跟前,一直看着他。
他從來就沒有否認過,這個人的确生的十分好看,雖然他并非唯容色至上之人,但誰不喜歡賞心悅目呢?他第一眼喜歡上他,難保這其中沒有他貌美的關系。
但此刻,他沒有任何心思欣賞這些,白日裡種種疑慮仍在他心裡徘徊。
他不想去相信盛明朗的話,他也知道不應該懷疑蕭蓮舟,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深想。
“無涯……”
等他反應過來,蕭蓮舟已經喚了他好幾聲。
“無涯,你怎麼了?”人放下手中的公文,起身走過來。
“沒事……”
蕭蓮舟在旁邊坐下,伸手倒了杯茶給他:“看你心不在焉,想什麼這麼出神?”
謝無涯接過茶喝了一口,不知為何,話到嘴邊,他卻問不出口。
“我在想,你這公文得看到什麼時候。”
蕭蓮舟淺笑:“再有半個時辰,應該就能看完。聽守山弟子說,你今日下山了?”
他随口問起。
謝無涯如實道:“我想着快到冬天了,你手涼的厲害,每日還要看這麼多公文,所以就下山了一趟。”
他從懷裡掏出一副狐絨手套,拉過他的手,給他戴上。
“大小剛好合适。”
蕭蓮舟看着手上的雪色手套,又看向謝無涯:“前幾天才說起,再說,入冬還早,用不着這麼着急。”
謝無涯捏着他的手道:“早點備着,有備無患嘛。暖和嗎?”
“……暖和。”
“暖和就好。”
蕭蓮舟看着他,燭火落在他的瞳孔裡,看起來深邃又溫柔。
謝無涯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拿起面前的茶又喝了一口。
蕭蓮舟伸手去摸他滾動的喉結,因為戴着手套,略顯粗粝的觸摸讓他有些怕癢,便避了一下。
蕭蓮舟看着他笑,一雙眼睛溫柔的像是能将人化在裡面。他摘下手套,再次用手指輕輕刮弄他的喉結。
謝無涯忍不住吞咽了一下,握住他亂動的手:“……不是還有公文要看嗎?”
“緊要的都處理完了……”
謝無涯幹咳一聲:“明日你還要與盛宗主商量要事……”
“那你輕點……”
謝無涯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不管說什麼不正經的話,永遠給人以端莊聖潔,纖塵不染之感。就算困于情潮,也不曾有半分亵渎。
燭火空燃,室内如狂風舞落葉。
謝無涯習慣用結界覆蓋整個照花堂。
因為他知道,無論在開始之前約定了什麼,開始之後都隻會走向極端。
蕭蓮舟喜歡極端,但他其實并不喜歡。他不喜歡破碎的哭聲,也不喜歡喑啞的呼喚,他喜歡纏綿溫柔。就算什麼都不做,兩個人靜靜躺着,他都覺得很好。
隻是這似乎是一種奢望。
但他也沒有過分,第二天,蕭蓮舟正常起身前往靈晖殿。
……
盛明庭明顯還不知道盛明朗的“密辛”,所以,當盛明朗提出要留在衍天宗,他甚至還覺得他這個不靠譜的弟弟終于懂事了一回,知道給他這個大哥減輕負擔,所以,想也沒想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