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到城中一處宅邸跟前,黑羽突然消失不見。
沈懷亭跟前兩個随從四下找了一圈,并無發現。
“追魔羽在此處消失不見,”沈懷亭推測道:“可是這宅中有異?”
謝無涯也不好斷言。隻是宅邸前挂了白幡,似是府上有喪事。宅子主人姓李。
管事從門裡出來,見他幾人在此停留,便走下石階過來詢問:“幾位公子可也是前來悼念我家公子?”
沈懷亭:“呃……”
謝無涯将話接過來:“正是,我們與令公子知交多年,突聞噩耗,千裡迢迢趕來,還望管事讓我們進去送他一程。”
老管事抹了把眼淚,絲毫也沒有懷疑兩人的來曆:“我家公子交友廣闊,這些日子來悼念的人不少,難為你們都還記着他。這便跟我進來吧。”
兩人随老管事進門,謝無涯邊走邊觀察院中的情形。
宅邸氣勢恢宏,遊廊曲折,甬路相銜。來往仆婢盡着喪服,氣氛低迷。
“我家老爺夫人乍經喪子之痛,不方便接待兩位公子,還請勿怪。”
人之常情,自然是能共情。謝無涯道:“我們隻是前來送李兄一程,怎還能叨擾他的家人?”
“唉,”老管事聲音苦澀:“我家公子多好的人,老天爺怎偏生一場病就将他收了去?真真是天妒英才。老爺夫人一生樂善好施,對我們底下人更是體貼,膝下就一個獨子,天公也不肯見憐,我這老仆委實都替我家老爺叫屈啊!”
兩人到了靈堂上,沈懷亭見那老管事替他二人燃香,偷偷扯了一下謝無涯的衣袖,低聲道:“咱們還真要給他上香?”
謝無涯道:“死者為大,再說,來都來了,上柱香又何妨?”
“兩位公子,請。”老管事将燃好的香遞過來。
沈懷亭口裡道:“向來隻有别人敬我,這還是頭一遭我要敬旁人。”
謝無涯将香插好,繞着棺椁走了一圈,沈懷亭插好香也走過來:“可有發現異樣?”
謝無涯示意他自己看。
沈懷亭瞥了一眼:“這都封棺了,有什麼可看的?”
謝無涯道:“這還不到出殡的日子,封什麼棺?”
沈懷亭覺得有道理:“難道那邪魔躲在棺材裡?”
謝無涯不好斷言。
沈懷亭想了想,直接将老管事喚過來:“這棺材怎麼封了?”
老管事道:“老爺請了大師來看過,說是公子去世的時辰不吉利,這棺材得提前封起來,否則就要家宅不甯。”
沈懷亭道:“還有這種說法?”
老管事道:“大師的話不可不信。兩年前,秦公子暴斃也是占了時辰不幹淨,大師讓提前封棺,秦夫人非不依,最後這秦公子作祟,愣是把一大家子都給作沒了。”
謝無涯問:“哪個秦公子?”
“咱們阜甯除了城主姓秦,哪還有其他人姓秦?”
“你說秦城主?”
沈懷亭:“你認識?”
“聽說過。”
老管事往火盆裡添了些紙錢:“公子在世時的确心地善良,可這變了鬼誰知道呢?”
謝無涯道:“既然本性良善,我想就算做鬼也不會害人。”
“話雖如此,終究也是人鬼殊途……”
謝無涯無話可說,沈懷亭低聲道:“謝大哥,咱們親眼瞧見追魔羽進了這座宅子,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是不是不在此處,而在别處?”
謝無涯打量着面前的棺椁:“這靈堂的設置,總覺得有些古怪。”
“哪裡怪?”
謝無涯道:“這副棺椁未免也太大了。”
沈懷亭細看,深有同感。
這靈堂本就寬敞,周圍香案靈幡一擺,不細看還不覺得。細看之下,竟是尋常的兩倍還要大些。
但沈懷亭認為也情有可原:“興許是這李公子的爹娘愛子心切,不想虧待了自己獨子。”
“也有道理。可既然愛子心切,為何這棺椁卻又用桃木?”
沈懷亭不解:“桃木有何不妥?”
謝無涯:“桃木又叫降龍木,專門驅鬼辟邪用的,誰會拿它做棺材?那不是叫人做了鬼也永不安生嗎?”
沈懷亭道:“方才那管事不是說這李公子犯煞,說不定這桃木棺材就是專門為了扼制他的煞氣。”
謝無涯道:“道都叫你解釋明白了。”
“我這是有理有據的推測,現在我推測,那魔物一定在别的地方。”說着,他轉頭立馬對老管事道:“我們想去他曾經住過的地方瞧瞧,你給我們帶路。他人我們見不着,睹物思人也總是好的。”
語氣生硬,口吻完全是平日裡差遣下人那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姿态。不過老管事并未在意,和善道:“公子的房間在這邊,兩位請随我來。”
“前面帶路。”
兩人随老管事往院子西側去,途中,路邊突然竄出一個面色慘白、形容枯槁的女人,她虛弱的厲害,剛走了兩步就倒在地上,口裡似乎在呢喃什麼,但聽不清。
身後随之而來的丫頭将她扶起來,她卻掙紮的厲害。
“這位是?”謝無涯問。
老管事解釋說:“她是我們府上的丫頭,當初還是公子撿了她來,公子去世後,她一時接受不了,就變成現在這副神神叨叨的樣子。”
沈懷亭道:“興許她是想去拜祭恩人?”
老管事道:“她現在這樣,誰敢讓她去?你們兩個,還不把她拉下去?”
人被拉出去老遠,謝無涯還瞧見她在掙紮。
到了書房,沈懷亭把自認為可疑的地方都看了一圈,卻毫無發現。他不死心,又讓老管事帶他去了外面的花圃。
書房很寬敞,布置的也很雅緻。
這樣的地方總能讓謝無涯無端尊敬幾分。
他雖不學無術,厭惡讀書寫字,但骨子裡卻從不輕蔑。
視線滑過書案,鎮尺下還壓着白箋,筆擱在筆架上,墨凝在筆端。
紙上隻落了一滴早已幹涸的墨漬,想來,應該是欲寫什麼,許是病中無法提筆,這才擱置了,殊不知,這一擱置,便是永遠。
沒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他打算去找沈懷亭,再去别處看看,轉身時碰掉了桌角的書,他俯身去拾,卻在桌角發現一朵乳白小花,盡管早已被摘下,但被靈力保存的很好。
“謝大哥,可有什麼發現?”沈懷亭突然從外面進來。
謝無涯随即将那朵小花拾在手裡,握在掌心,轉身走出來:“沒……”
沈懷亭低聲嘀咕:“邪了門了,我的追魔羽明明進了這處宅子。謝大哥,接下來咱們怎麼辦?”
“走吧。”謝無涯捏着掌心,當機立斷。
“走?”
“你那寶貝我也是頭回用,興許是我催動的法子不對。”
沈懷亭:“不會啊,你手法很是熟練,而且我看其他人也這麼用,應該沒問題。”
“或許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我們自己沒發現而已,走吧。”
“……”
謝無涯自顧自出了宅邸,沈懷亭擡腳跟上他,一路上,他不時偏頭打量:“謝大哥,你怎麼了?”
“沒怎麼。”
“那咱們還找嗎?你說的活物?”
謝無涯停住:“找。”
夜裡,兩人熟門熟路溜進靈堂,香案上一排長明燈燃的正旺,不過周遭卻一個人影也沒有。
沈懷亭對于他們此舉很是不解:“謝大哥,咱們白天不是來過了嗎?又來做什麼?”
“晚上能看到一些白天看不到的東西。”
沈懷亭看看他,莫名打了個寒顫:“你别吓我……”
謝無涯自顧自走到棺椁跟前,仔細檢查起來,白日裡有老管事在,他斷斷不能觀察的如此仔細。
沈懷亭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你在看什麼?”
謝無涯道:“看能不能把它撬開。”
“撬……撬開?”
“咱們不是好奇這棺椁為何做的如此之大,撬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懷亭道:“這不太好吧?這跟刨人墳茔有什麼區别?再說,人家還屍骨未寒……”
正說着,謝無涯忽然示意他噤聲:“什麼聲音?”
沈懷亭喉頭一緊:“什……什麼聲音?我什麼都沒聽到。”
“不對,方才明明有聲音。”謝無涯笃定,“好像是從棺材裡發出來的……”
“不會吧……”沈懷亭隻覺背後寒毛直豎。
謝無涯繼續在棺椁邊緣摸索,沈懷亭東張西望,有些不安:“謝大哥,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大晚上,怪瘆人的……”
謝無涯繞着棺椁仔細查看了一番,忽然停住:“你聽到了嗎?”
沈懷亭瞪大眼睛:“什……什麼?”
“棺材裡有聲音。”
沈懷亭的表情變得驚恐起來:“謝大哥,你……你别吓我。”
謝無涯停在棺材面前,伸手在棺材上敲了敲。
“你這是做什麼?”
接着,耳畔響起突兀的“剝剝”聲。
雖然極輕,但在夜裡卻格外明顯。
顯然,這一次,連沈懷亭也聽到了。
“這是……什……什麼聲音?”
謝無涯已經确定:“棺材裡有動靜。”
沈懷亭往他身後站了站:“難道有鬼?”
謝無涯擡手燃了一道眀邪符,并無異樣。
沈懷亭又拿出指妖盤一通擺弄,也沒有反應。
“莫不是追魔羽感應到的邪魔就藏在棺材裡?”他猜測。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謝無涯伸手去推棺椁,紋絲不動。
“四角都釘死了,這怎麼可能推開?”
謝無涯伸手召出靈劍,蓄力一劍楔進棺蓋扣合處,棺蓋竟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沈懷亭:“!”
他用劍施力,原本釘進去的長釘逐漸松動,嚴絲合縫的蓋子竟真被他撬出能容一指的縫隙。
沈懷亭剛想叫人來幫忙,就見他将右手伸進去,扣住蓋闆,猛地一掀,隻聽得木闆碎裂之聲,長釘飛出,棺椁蓋子竟直接被他掀飛出去,露出裡面一副猩紅棺木。
沈懷亭:“!!!”
他隻顧着打量謝無涯的手,完全不敢相信這隻骨節分明的手掌竟有如此力道。
棺材裡再次傳來“剝剝”聲,這次,聲音更加清晰明顯。沈懷亭頭皮發麻:“謝大哥,這棺材裡不會真有什麼妖魔鬼怪吧?”
謝無涯盯着棺材,神色凝重:“棺材就能封住的妖魔鬼怪,我道想見識見識。”
他正要動手,聽到動靜的老管事帶着一大群人趕到,将他們團團圍住。
“你們在幹什麼?這可是我家公子的靈堂,豈容你們放肆!”
沈懷亭道:“老頭,我問你,這裡面到底裝着什麼東西?”
老管事道:“棺材裡自然是我家公子。你們不是公子的朋友,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沈懷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問他:“你确定裡面是你家公子?那為何棺材裡會發出響動?”
老管事一驚:“什……什麼響動?”
其他人都惶惑不解。
老管事一改白日裡的和善面孔,當即道:“定然是你們不聽大師所言,私動了棺椁,這才犯了忌諱。來啊,把這兩個狂徒給我抓起來!”
但人還沒近身,就被沈懷亭跟前兩個護衛打翻在地。
老管事沒想到他們竟如此厲害,立馬質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我李府上下何處招惹了你們,你們竟要攪擾我家公子的靈堂?讓他不得安息!”
沈懷亭不忿:“你休要血口噴人,到底誰讓他不得安息?你們用桃木棺材才是讓他不得安甯。”
老管事道:“你們懂什麼?桃木乃是驅邪避兇之物,這是為了保家宅平安。你們這兩個混賬,冒犯我家公子,還在此處混淆是非,簡直可惡!來人啊,把他們轟出去!”
兩個護衛往前一站,沈懷亭一副“我看誰敢動我”的模樣,府上的家仆果真都不敢上前。
老管事瞪了他們一眼:“公子平日對大家如何,大家心裡都清楚,難不成就要讓這些個宵小攪擾了公子的靈堂?”
家仆們還是唯唯諾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