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能聽見聲音,他就總是聽見他哭。
是的,他确定他在哭。盡管沒有嗚咽抽泣,不是撕心裂肺,也不是泣不成聲,隻是氣息稍微粗重些,但他知道他在哭。
因為他衣襟總會濕一大片,天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醒着的時候,他在哭,等他睡醒了,他還在哭。
他不知道他一個男人為什麼要哭,可他生不出丁點鄙視他的心思,他隻想給他最大的安慰。
他聽的很是心酸,連心肝脾肺腎都快揪成一團,他甯願他哭出聲來,起碼那樣他會好受些。
又過了好久,他沒再聽到他的哭泣聲,但他每日蜷在他懷裡睡覺的時辰越來越長,甚至連他都已經醒了好久,這人還在睡。
他睡覺的時辰越來越長,他想要叫醒他,想要将他推醒,可都隻能想想。
他是太累了嗎?
不然怎麼會如此嗜睡呢?
還是生病了?
很嚴重嗎?
他不知道。
他突然很想爬起來看看他,想抱抱他,想問他怎麼了,可他什麼也做不了。
一天,謝無涯從睡夢中醒來,就聽見這人跟他說話。
“我要走了……”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告别,謝無涯覺得渾身又痛起來。他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要離開。
“我要走了……”他又重複了一遍。
謝無涯有些失落。以後他要一個人待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一個人忍受錐心蝕骨的痛苦,一個人無能為力的承接着永恒的痛楚。
隻是他太困了,他甚至連他告别的話都沒聽清就睡着了。
他隻記得他說:“……我走了……”
“……”
等他再次醒來,身側已經毫無溫暖可言,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
他每天恨不得掰着指頭數着自己醒來睡着的次數,盼着他能回到自己身邊。他把那人的告别當成錯覺、幻覺當成一場夢。
但是那人再也沒出現。
他不知道他去了何處,但他覺得,也許哪一天他一睜眼,他就像從前一樣突然出現了。
他盼着他回來,像黑夜裡盼一點光亮,可那人始終沒出現。
他渾身還是痛,但這回遠沒有從前痛的厲害。那人再也沒有出現。他消失了。
不知等了多久,在某一天,他突然生出一種預感,無論他睡着還是睡醒,無論他等多久,那個人都不會再出現了。
他走了……
如他所說。
他再次無意識的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看不見,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想,他的世界裡隻剩黑暗、死寂和痛苦了。
他突然開始掙紮……
擁抱過溫暖的人,總是不甘心墜入冰窟。
他甚至異想天開,生出想要把他找回來的心思。
他覺得,他不應該沉入黑暗,不應該接受這個結果,他應該去找他。
是的,他應該去找他。
眼前陡然虛開一線,一縷光漏進來……
“無涯……”
“無涯……”
像是深水裡有什麼聲音在鼓動他的耳膜,初始嗡嗡的聽不真切,随着浮出水面,聲音便逐漸清晰起來。
他不知在深水裡溺了多久,也不知浮上來花了多久,隻是當他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與此同時,刺眼的陽光幾乎在一瞬間灼傷他的眼睛。
他緩了大半天才适應過來,慢慢将眼前的一切映入眼簾。
力氣也一點一點回到他的四肢,他看着周圍似曾相識的一切,不自覺的掀開被子,踉踉跄跄的爬起來,赤着腳扶牆出來……
明媚的陽光,青翠欲滴的院子,一切那麼熟悉,又那麼溫暖。他擡起手,任由陽光穿過他的指縫。
樹蔭下,似曾相識的背影吸引了他的眼光,他怔住,好像,分别了一萬年那麼久。
他喉頭一緊,撐着身子一步一步靠近,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心情,隻是他的心驅使着他靠近。
将人攬進懷裡那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真正的溫度。
活的,暖的。不是冷的,死的。
他不自覺收緊雙臂,将人禁锢在懷裡。
他想,永遠,永遠都不要離開他。
永遠不要。
良久,懷裡的人輕輕喚了他一聲:“無涯……”
謝無涯微微怔了怔,手上卻随即松開,懷裡的人轉過來,謝無涯看清這張臉,莫名往後退了一步:“你……”
蕭蓮舟看着他的神情舉止,眼裡帶着幾分探詢和疑惑,問他:“不認識了?”
謝無涯啞然。
他忽然有些分不清夢境現實。
他看看四周,是他熟悉的那個照花堂,他不确定那是個夢,還是真的另有他人出現過。
可這樣一想,他便覺得自己可憎。
他竟然幻想有另一個人出現。
“無涯……”蕭蓮舟靠近他,輕輕撫上他的臉頰,他聽到他哽咽的聲音,但他依然在笑,他輕聲喚他,喚了好幾聲,卻又很輕很輕,似乎生怕将他驚走,“你終于醒了……”
謝無涯看着他:“我睡了很久?”
蕭蓮舟很輕的說道:“三年了……”
謝無涯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
“醒了就好……”蕭蓮舟依然含笑,隻是看他的神情,似乎下一刻就會落淚。
謝無涯跟他說:“我沒事……”
他的手撫着他的面頰,聲音很輕很輕,像是隻有氣息聲:“我知道,你現在好好的立在我面前。”
謝無涯卻仍有些茫然。
三年了……
三年了?
他隻是睡了一覺,做了個奇怪的夢。
一覺醒來,就三年了……
他看向蕭蓮舟,此刻,跟前隻有他。他也正眉眼溫柔的望着他,卻又壓抑不住的熱淚盈眶,這一刻,他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