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處燈火通明,焰火盛大,他和沈懷亭帶着阿潇和小小出來玩,正趕上遊街的花車隊伍,香車美人,琴曲歌舞,将整座城池的熱鬧推向高潮。
小小一路又叫又笑又跳,稍不注意,就竄進人群沒了影。阿潇卻對這樣的熱鬧顯得有些無所适從,緊緊跟在謝無涯身側。
謝無涯寬慰他,将他的手交給小小:“别怕,跟小小去玩兒。”
小小十分興奮,拉着人就往人群裡紮。
“……”
沈懷亭看着前面兩個小家夥,又看看身側的人,他剛知道他如今的事,多少有些為他惋惜:“你現在道是清閑。”
謝無涯坦然:“清閑些好,以後有時間我就來陪他們。”
沈懷亭有些沒來由的高興,同時又有些失落:“難不成你就守一輩子藏書樓?”
謝無涯笑笑:“也沒什麼不好。”
“哪裡好?你打聽打聽各大宗門的藏書樓都是誰負責看守?那種地方雖說是一宗機要,可但凡弟子,沒有不退避三舍的,說的直白些,那就是個混吃等……”
沈懷亭戛然止住:“……反正,那地方不适合你。雲澤仙君是你師尊,他怎麼會讓自己的弟子去那種地方?現下他聲名赫赫,又與天界來往密切,将來有機會位列仙班也未可知,你跟着雲澤仙君,以你的能力,必定會有一番成就,去什麼藏書樓!”
謝無涯道:“他做此安排自有他的考量。”
沈懷亭覺得不可思議:“謝大哥,我一直以為你是心懷大志之人,你怎麼會甘心……”
“大志?你是說立志要以降妖除魔,扶正祛邪為己任?”謝無涯想了想,十分認真的回答了他這個問題:“老實說,我從來就沒有這樣的志向。”
沈懷亭有些詫異。
謝無涯緩緩解釋:“我幼時的志向,不過是溫飽無憂,長得大些,志向就更加具體,指望着居有定所,妻兒俱全,一家人和和樂樂,來衍天宗前,我甚至都沒想過會成為修士。”
他說着,忍不住笑了。
沈懷亭難以置信的望着他,似乎很難想象這是從謝無涯口中說出來的話。
“很難相信?”謝無涯看過來,笑說,“也是,你這金尊玉貴的公子哥哪裡知道一個青樓小雜役的心思?”
“謝大哥……”
謝無涯繼續道:“天底下哪有空穴來風的道理?那些關于我過往的流言,我不能說全都屬實,但大部分……出入不大。”
沈懷亭默了一瞬,又問:“從前是從前,那現在呢?以你的能力,你可以做很多事情,而不是守着舊書堆。”
謝無涯沒跟他提自己的金丹出了問題,隻是笑說:“我覺得現在也很好。再說衍天宗能者雲集,我在哪都是一樣。”
沈懷亭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真實想法,他隻是覺得可惜,随口又提了一句:“我聽兄長說,如今的形勢很是複雜。聽說此番三界混戰跟兩位天神之争有關。本以為兩位天神會成為天界助力,一舉平定妖魔兩界,不想那憫生上神竟與妖界牽扯不清,魔界也企圖助屠寂晉神……以後怕是少有安穩日子過了。”
謝無涯若有所思,突然前面傳來阿潇的驚叫。他一個箭步沖上去将人拉進懷裡,連連安撫:“不怕不怕……阿潇不怕……”
阿潇四肢驚懼,驚叫連連,像是被驟然吓破了膽。謝無涯安撫了半天,他還是渾身僵硬,張牙舞爪的大喊大叫。謝無涯隻好把他抱在懷裡,不斷诓哄安撫。
沈懷亭擔心道:“怎麼回事?”
小小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謝無涯環視四周,周圍隻有一些賣小玩意兒的鋪面,然後就是一些尋常雜耍,除此之外就隻有來來往往的行人。
謝無涯不知道他被什麼驚着了,看着阿潇驚恐無助的模樣,他懊惱不已,早知道就應該讓他跟着自己,明明知道阿潇跟尋常孩子不同,竟還如此粗心大意。
“阿潇不怕,爹爹在呢,不怕……”
小小看哥哥哭,也傷心起來,帶着哭腔跟着安慰:“哥哥不哭,哥哥不哭……”
沈懷亭立在旁邊,看着謝無涯懷裡抱着阿潇,手上牽着小小,盡管這樣的場景他已經看過無數次,可還是由衷歎惋。
他清楚這兩個孩子的底細,也深知謝無涯的脾性,這兩個孩子跟着他,注定他就要對他們這輩子負責。
他對這兩個孩子負責,可誰對他負責?
“放下來。”沈懷亭走過來對他說道。
謝無涯納悶:“做什麼?”
“把阿潇放下來。”
謝無涯以為他是有什麼法子,小心翼翼将阿潇放到地上,但阿潇壓根不願離開他的懷抱,口中大叫,兩隻手不停的揮舞。
沈懷亭将謝無涯拉開,阿潇獨自立在街頭,驚叫登時變成慘叫,他原本就因為傷了嗓子,聲音喑啞,大叫起來更是刺耳。
“你幹什麼!”謝無涯甩開他就要上前,沈懷亭拉住他:“你要讓他自己去克服恐懼,你不可能照顧他一輩子。”
周圍的雜耍異常精彩。
頂碗,吞刀,耍猴,看的人眼花缭亂。
最精彩的當屬噴火。
隻見那手藝人端起一碗酒,對着手中的火把猛地一啐,登時火光熊熊,映得每個人的臉通紅。
“啊啊啊啊!!!!!!!!”
阿潇驚恐的盯着那些熊熊燃燒的火焰,兩隻手在胸前張着,渾身僵硬,又渾身顫抖。
謝無涯不聽。
沈懷亭大聲道:“你這樣是在害他!大街上有什麼好害怕的?我們都在這看着,他能克服。”
謝無涯一把将他搡開,這一下失了分寸,沈懷亭一個重心不穩,直接撲到旁邊手藝人的火把上,手被灼傷了一大塊。
謝無涯大步過去将阿潇抱起來,阿潇一頭紮進他懷裡,抖如篩糠,泣不成聲:“爹爹,爹爹……”
“不怕,阿潇不怕……爹爹在這……”
沈懷亭捏着手,立在一旁看着他。
等阿潇稍稍安定了些,謝無涯這才将兩個孩子抱回阜甯小院。等他二人完全熟睡,已經是後半夜,謝無涯一直陪在床前,沈懷亭就立在門口看着他。
“你還沒走?”等他起身出來,看到他還在,不免覺得詫異。
兩人走到院子裡,謝無涯席地坐在台階上。
“抱歉,我當時不應該沖你發火……”
沈懷亭緩緩道:“你對阿潇似乎格外寬容些……你尚且會督促小小的功課,偶爾還會闆着臉教訓他,可你對阿潇,從來不會……”
謝無涯使勁搓了一把臉,似乎是想搓去滿身的疲憊。
“我從來沒問過,他們到底是什麼來曆?”
謝無涯道:“能有什麼來曆?就是兩隻無家可歸的魅靈。”
沈懷亭問他:“對我也不能說實話?”
沉默了片刻,謝無涯道:“這就是實話。”
沈懷亭道:“你不信任我?”
“你煩不煩?”
沈懷亭:“……”
一陣沉默之後,謝無涯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又道:“坐下。”
沈懷亭沒動。
謝無涯伸手将他拽過來,然後拉出他受傷的那隻手,拿了些藥給他敷上,又仔細包紮好,叮囑道:“别碰水,養幾日就好了。”
沈懷亭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氣消了大半:“願意說了?”
“說什麼?”
“阿潇的來曆啊。他肯定不是你萍水相逢遇上的。”
“重要嗎?”
“不重要,但是我想知道,跟你有關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無聊。”
見他不願說,沈懷亭又問:“你不是說你從前夢想着有一天妻兒俱全,和樂融融嗎?這孩子有了,妻呢?”
謝無涯沒理他。
“我知道你視阿潇和小小如親子,若要娶妻,定要慎重些。我常聽人說繼母的狠毒,阿潇和小小又來曆特殊,萬一有什麼不妥,豈不叫他們受委屈?”
“有完沒完?”謝無涯心情不太好。
“你若不愛聽,那我就不說了。”
沈懷亭望着天邊的星星,突然又問:“謝大哥,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有病。”謝無涯騰的站起來,轉身進屋了。
沈懷亭笑,安然坐在院子裡賞月賞星,不知是幾時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