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涯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一點光亮也沒有,隻有無邊的黑夜和無邊的雪:“誰在乎呢?”
“……”
*
天禺山大宴結束,蕭蓮舟随單雲閣去了附近的霁雲宮。
這是天禺山中除了宣和上仙府邸外又一處仙府,卻不比宣辰府氣派,隻是分外雅緻些。
院子裡種了許多玉蘭,許是因為仙力滋養,此處的玉蘭開的格外好。
走了一路,并不像宣辰府有衆多仙侍,蕭蓮舟便問他:“此處是哪位上仙仙府?”
單雲閣道:“從前我在天宮無聊時,便會來此處住上一段時間。這天禺山的雪景最是好看,你這回可有眼福了。”
蕭蓮舟眺望遠處,陽光灑在雪頂上,的确美不勝收。
“雪玉之巅的雪景并不遜色此處,想來你是早已看膩了。”
蕭蓮舟道:“這世上哪有一模一樣的雪景?兩處各有風景。我看此處種了許多玉蘭……”
單雲閣伸手拉下一支玉蘭,輕輕嗅了嗅:“我娘喜歡,便着意種了許多。”
蕭蓮舟有些意外:“此處是令慈居處?那蓮舟理應先去拜見。”
“不必了,我娘已經去世多年。聽說,從前你的照花堂也種了不少玉蘭?”
蕭蓮舟看看他,又看向院子:“是不少,但遠不及此處。”
“你若是喜歡,便多住幾日。難得躲閑出來,回去又要埋在那堆案牍文書當中,豈不苦悶?”
單雲閣伸手摘了支離他最近的玉蘭遞給他,玉蘭纖塵不染,花瓣上還沾着潔白的雪,看起來有一種莫名的攝人心魄的美。
蕭蓮舟伸手接過,許是此處并未刻意覆上仙障,立在此處,他的手凍的通紅:“多謝。”
單雲閣看着他道:“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
蕭蓮舟捏着那支玉蘭道:“從前,我并不知道你是天宮的殿下……”
“但你應該已經猜到我的來曆。你那麼聰明,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蕭蓮舟道:“隻是猜到你并非一般修士。”
“猜到也好,沒猜到也罷,如今,我不是全都告訴你了?此番也帶你見過我的友人。你的清心鈴既送了我,斷沒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蕭蓮舟微笑,單雲閣也滿眼溫柔的看着他,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落雪:“靈塔一事,多虧有你,否則不可能這麼快就落成。”
蕭蓮舟道:“若無神劍閣一力支持,想必也會吃力許多。”
“待此事事成,我定會向父君為你請功,到時你有了仙身,便也能到天宮行走,那時,你我便能日日相見。”
蕭蓮舟望着他,說了句多謝,似是接受了他的好意,接着又道:“我上次送你的酒,味道如何?”
“香甜清冽,回味無窮,的确是好酒。”
蕭蓮舟道:“從前那家鋪子的釀酒師傅不做了,我花了很久時間才找到一個會釀這種酒的師傅,味道跟你從前愛喝的那種一模一樣。”
“你有心了,”單雲閣拍拍他的肩頭,“不過你身為一宗之主,有别的大事等着你處理,不必費心做這些,你若想喝酒,我叫人送些天宮的佳釀給你。”
“……好。”
半夜,房裡經久蠻橫的動靜早已平息許久,此刻萬籁俱寂,連外面雪落的聲音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房間裡熄燈多時,黑漆漆的,隻能通過雪照進來的光勉強看清。
蕭蓮舟覺得渾身每一寸肌膚都火辣辣的疼,骨頭像是快散架一般,單雲閣躺在旁邊,睡的安靜平和,完全想象不出他在床笫間是何等殘暴粗魯和不可理喻。
他躺了許久,還是撐着爬起來,摸黑去隔壁沐浴清理身子。
門外的明信聽到聲音,隔着窗戶提醒他動靜小些,免得吵到單雲閣休息。
沐浴完,他穿着一件單薄的裡衫,散着頭發立在院子裡,望着外面飄飄揚揚、影影綽綽的雪,呆立良久。
不知何時,身後突然湧過來一團暖意,他猝然回頭,待看清那人的臉,竟無端凝滞了幾秒。
單雲閣從身後抵着他,睡意惺忪的問他:“你怎麼出來了?”
氣息噴灑在他脖頸間,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睡不着,出來賞雪。”
單雲閣并不在意,聞到他身上沐浴後的清香,又問:“你洗澡了?”
“……嗯。”
“好香……”
單雲閣埋在他頸間,深深吸了口氣,接着将他翻過來,順勢在他脖子上重重咬了一口,蕭蓮舟吃痛一聲,單雲閣順勢将他一雙手繳在身後,以一種壓迫者的姿态欺着他,片刻間,衣衫盡落……
“别……”
蕭蓮舟十分難為情,盡管此處并無多餘的仙侍,可這是在院子裡,不說此處天寒地凍,光是這樣坦誠相待,已經讓他羞愧難當。
“這裡沒人。”單雲閣用力摩挲着,伏在他耳側誘惑道。
“唔……回房……”蕭蓮舟渾身顫抖,不知是冷的還是臊的。
“你不是要賞雪嗎?我陪你。”單雲閣擡起他的下巴,顯然不願就這樣放過他。
“回房吧,雲閣……”蕭蓮舟有些害怕,盡管這幾年他已經深知他的興趣獨特,但仍過不了心裡那關。
單雲閣肆意亵玩着他不着寸縷的身子,一寸寸咬着他的脖子道:“玉蘭白雪,交相輝映,如此美景豈可辜負?”
“嗯……雲……嗯……雲閣……”
“好好賞玩吧,蕭盟主……”
“……”
大雪紛飛,寒風呼嘯。
蕭蓮舟雙目空洞的望着天空,隻感受到極度的寒冷和極度的痛苦。
仿佛在被一頭猛獸撕咬攻擊,身心沒有一處愉悅。
可隻要瞧見面前那顆紅痣,他便覺得整顆心都安定下來。
他不禁抱緊身上的人,任由他橫沖直撞,肆意殘暴的釋放愛意,他隻是目不轉睛的盯着那一點紅,恍惚,他又看見那宛如幻夢的從前……
*
半月後,謝無涯已經出現在無魅之林中。
沈懷亭翻遍黎鳳閣的典籍,才終于找到為魅靈續命之法,所幸他也舍得往阿潇身上砸天材地寶,才能暫時保得他平安。
無魅之林這地方,既不歸魔界管,也不屬于妖界和人界的地盤,曆來就十分邪門,可就算如此,也無人敢動它,修真界更是沒人敢主動招惹。
想當年,為替蕭蓮舟換金丹,衍天宗數位好手來此不過為取一顆樹靈靈丹,竟也損失慘重。
所以此番,沈懷亭愣是纏着沈翊,将他這位兄長跟他們綁到一條船上,又有簡成晦幾人同行,他才勉強放心。
傳聞,無魅之林有一古樹之靈,活了幾萬年,博古通今,靈力非凡,世間靈木大多與之同源,許多精怪也常借助其靈氣滋養修煉。
阿潇和小小本是魅靈,并無實體,但謝無涯初見他二人,他二人便以靈木為軀,此事道是極為古怪。
沈懷亭從典籍中也查到隻言片語,說是這續命之法與樹靈有關。
在林中轉了好幾日,衆人并未發現古樹蹤迹。道是遇見不少妖獸精怪,似乎是感應到他們這一行實力不弱,因此一路上都未有遭遇攻擊。
謝無涯的耐性再好也禁不住這樣耗:“這樣找不是辦法。”
阿潇和小小都還留在阜甯,他若一直耗在此處,勞而無功,萬一有什麼事情,豈不是要讓他二人再陷險境。
沈翊本就不樂意走這一趟,聽他這麼說,自是更加沒耐性,彭城稷平心領神會,立馬道:“我們可陪你在這林子裡耗了幾天,你還有話說?謝無涯,你最好認清你自己的身份。”
謝無涯這時也沒心思跟他計較這些,隻實話實說:“這麼找得找到猴年馬月,得想個辦法把它逼出來。”
彭城稷平繼續道:“怎麼逼?這無魅之林到處都是結界,還不知道林子深處有什麼,你敢亂來?你想死可别拉着我們。”
沈懷亭聽不下去:“你要是不樂意你就回去,沒人逼你在這呆着。”
彭城稷平一噎,不再說話,他怎麼也不可能跟他師傅唯一的弟弟嗆起來。
沈翊對他這個血脈至親可謂也是傷透了腦筋,從來沒見過胳膊肘往外拐的這麼厲害的!
“兄長,你有沒有什麼法子幫幫謝大哥?”
果然又找他。
沈翊氣不打一處來。
“我能有什麼法子?本宗主已經親自帶着弟子來陪他滿林子找樹妖,你還想怎麼樣?”
沈懷亭拉了拉他的衣袖:“兄長,你來都來了,就幫幫謝大哥,阿潇還等着救命呢。”
沈翊覺得他這個弟弟肯定是腦子壞了:“他救他的孩子,與你何幹?你從來沒跟我說過,他還有兩個孩子,兩個!”
簡成晦、彭城稷平等人默默屏蔽。
沈懷亭道:“孩子怎麼了?阿潇和小小不知道多乖巧聽話。”
沈翊忍了想抽他的沖動:“我真不明白,你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他有孩子,你竟然還……”
沈懷亭打斷他:“兄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也不忍心看阿潇出事吧?”
沈翊道:“它們是邪祟,你跟我談什麼人命?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你了解他嗎?你知道這兩隻魅靈的來曆?又知道他們跟謝無涯的關系嗎?你就敢跟他來這種地方?”
沈懷亭道:“你不是也來了嗎?”
沈翊道:“我不來,你被賣了還藏着數錢。”
沈懷亭:“不會的,謝大哥不是那樣的人。再說,咱們來之前不是都說好了嗎?幫謝大哥救阿潇,你不會說話不算數吧。”
沈翊冷聲道:“我來是為了你的安危,從來就沒答應幫他什麼忙。”
“可……”
話音未落,這邊謝無涯已經擡手打出幾道靈符,圈禁了一大片林子。很快,禁制裡的樹妖就顯露原型,一個個全都掙紮着要沖出來。
謝無涯随手拿出一張引火符,看出他的心思,沈翊覺得他此舉簡直就是找死:“你是唯恐旁人不知道你是修士?你這樣做就是跟無魅之林為敵,就算逼出老樹妖,它也不會幫你。”
謝無涯神色沉凝:“顧不了那麼多了。。”
引火符落在禁制周圍,登時竄起三尺來高的火焰,并很快蔓延開,被圍困的樹妖們驚惶大叫,周圍的精怪妖獸野物也紛紛逃竄,很快就是滾滾濃煙。
沈翊對他此舉十分不滿:“你這人做事當真荒唐,完全不計後果!惹惱無魅之林的妖,隻恐我們誰都走不出去!”
謝無涯盯着跟前熊熊燃燒的大火,冷靜道:“此事是我一人所為,與你們無關。你們若是要走,請便。”
沈翊本就不屑于他,他既出此言,斷沒有再留的道理,示意簡成晦帶了沈懷亭就要離開。
“膽敢擅闖無魅之林,傷我族衆,你們誰都不能走!”
一道威壓伴随着雄渾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沈翊感知到強大的存在,迅速在他和沈懷亭跟前結起一道屏障。簡成晦等人也紛紛效仿。
這一道威壓帶着森冷的殺氣襲來,幾乎有瞬間摧折一切的力量。沈翊等人還能稍稍抵擋,但謝無涯本就是重傷來此,這一路奔波跋涉,又在林中殚精竭慮耗這數日,說是強弩之末也不為過,如何擋的住這樣的攻擊?
身前的屏障瞬間被擊碎,一道勁力楔進體内,将他擊出去數丈開外。
接着,數根常人手臂粗細的綠藤從四面八方飛來,混亂當中,沈翊等人紛紛被縛,謝無涯也被五花大綁拉拽回來,重重丢在地上。
火被撲滅,禁制被解除。四周的林木自動讓開一條道,隻見林深處有一棵繁茂參天的梧桐樹。
“什麼人竟敢擅闖無魅之林?”樹妖開口便是呵斥。
謝無涯滿口鮮血,半天才緩過來:“衍天宗……謝無涯前來拜會前輩……”
“無魅之林向來與修真界井水不犯河水,你今日竟敢傷及我林中小輩,實在可惡。”
一條長藤從樹妖身後飛出,朝他抽來,謝無涯渾身被縛,避無可避,脊背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記,登時皮開肉綻,鮮血長流。
沈懷亭見狀便是一聲驚呼:“謝大哥!你這妖怪,竟敢傷他,有本事你沖我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此無禮,我便代你父母管教你。”
樹妖就要抽向沈懷亭,被謝無涯一把拽住長藤:“懷亭……不懂事,望前輩不要跟他計較。我有急事求見前輩,不得已出此下策,還請前輩……見諒。”
樹妖并不買賬:“若是人人都如你這般,豈不是誰都可以随意欺侮我無魅之林的人?我先教訓了你,給你長長記性。”
說罷,長藤從他手中抽走,高高揚起,眼看這一鞭就要迎頭抽下來,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道妖力,直接将長藤削成兩段。
樹妖見狀,怒不可遏:“誰?滾出來!”
又是幾道妖力從不同方向襲來,将沈翊等人身上的樹藤割斷。
樹妖更加憤怒,卻也好似知道來人是誰:“你又壞我的事,給我滾出來!”
話落,一個绛紅長袍的女子從天而降,一頭烏發披散在身後,她隻是随意的立在此處,仿佛就有号令三軍,無可比拟的氣勢。
“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虧我爹好心救了你,收留你,沒想到你卻偏幫外人!”
紅衣女子眉尾微挑,眼底都是漫不經心和淡漠,她先是看了一眼方才謝無涯布下禁制的地方,又才收回視線與樹妖對視:“他們并無惡意。”
“他企圖放火燒毀無魅之林,還敢說沒有惡意?”
女子面不改色:“他布了兩層結界,不會傷到此處任何人。倒是你,将人傷成這樣。”
“他活該!擅闖無魅之林,我這都是輕的。”
“若是老樹妖知道,想必他老人家要擔心了。”
“你!”
“無魅之林迎來往四方客,不從屬任何一方勢力,他們修仙的來此,也沒什麼不妥。”
樹妖說不過她:“好!你厲害,你給我等着!”
林子裡一陣響動之後,周圍的林木紛紛歸位。
謝無涯勉強從地上爬起來,向來人緻謝:“多謝姑娘相助……”
女子轉過來看了他一眼,又掃了周圍衆人一眼:“以你們的修為,奉勸還是盡快離去,免得喪命于此。”
謝無涯忙道:“聽聞無魅之林中有一古樹之靈,在下此番特意前來拜見。不知姑娘可知它在何處?”
女子道:“你要見老樹妖?”
“正是。”
“所謂何事?”
謝無涯道:“在下一雙孩兒以靈木為軀,如今靈力耗盡,危在旦夕。得知前輩有法子替他們續命,在下特意前來拜請救命。”
女子看看他,道:“以靈木為軀?精怪?”
“魅靈。”
“它是喜歡相救一些無所依歸的生靈。我正好知道他在何處,跟我來吧。”
謝無涯喜出望外:“多謝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