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涯連夜返回玄都城時,天剛蒙蒙亮,沈懷亭正要出城找他,瞧見他從城門進來,他當即從馬上跳下來,差點崴了腳。
他道:“謝大哥,阿苑有消息了!”
謝無涯又驚又喜,急忙追問:“在哪?”
沈懷亭卻面露難色:“這幾日在城中遍尋不獲,我本已不報希望。誰知,昨日卻偶然聽人說起,說是數日前,曾有刺客闖入宮禁,欲行不軌。”
謝無涯隐隐有些猜測:“什麼意思?”
沈懷亭道:“謝大哥,有人闖入宮禁行刺,這是多大的事,可這些日子,玄都城内外并未聽到關于刺客的半點風聲,你不覺得奇怪嗎?”
謝無涯蹙眉不展。
“如果,”沈懷亭推測,“我是說如果,阿苑當真來玄都找他爹,那他第一時間肯定是去找……”
他沒說下去,但謝無涯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我讓人打探了一番,說是刺客已經被縛,就關押在宮中,但誰也不知道關押在何處。謝大哥,我們現在怎麼辦?”
謝無涯當機立斷:“去宮裡。”
兩人進宮要見趙長意,卻被内侍以國主諸事繁忙為由攔阻在殿外,兩人隻得避開禁衛,來到内城打聽阿苑的下落。
沈懷亭很是憂心:“這皇宮像迷宮一樣,謝大哥,單憑你我二人要找阿苑恐怕不容易。”
謝無涯道:“這事蹊跷。”
“何處蹊跷?”
“我從未同阿苑說過他的身世,他為何會突然留信出走?就算他曾無意中聽到我與旁人談話得知此事,卻也不至于一點消息也沒有。何況,若真有刺客行刺,這皇宮上下絕不會沒有一點風聲。趙長意抓到刺客,不将他問誅,反道要關在宮禁之中,這又是什麼道理?”
聽他這樣一說,沈懷亭也覺得事情并不簡單:“謝大哥,你的意思是……”
“這次出城,我還遇到一件怪事。”
沈懷亭無形中感到壓力。
“我見到盛宗主……”
“盛宗主?”沈懷亭疑惑,“他不是已經……”
“是前盛宗主。”
沈懷亭意外不已:“我聽說,當年盛宗主在西境遇難,早已屍骨無存,怎麼會……你确定是他?”
謝無涯目色深邃:“也許,當年之事還有深究之處……”
“謝大哥……”沈懷亭有些擔心他,試探着說道,“無論真相如何,于你我來說,都不重要。那些事自有其他人去追究,你實在不必為之勞心勞力。”
“這些事情,當真不重要嗎?”
沈懷亭想要再說什麼,突然瞥見一個人影自宮外而來:“那不是……林統領嗎?這個時辰他不是應該在朝會上?他這是去哪?”
謝無涯暗自思忖,目中沉靜:“跟着他。”
兩人一路尾随林玄毅至鳳儀殿,此處本是皇後居所。
趙長意的皇後乃是國師之女,聽聞容貌绮麗,文武雙全,因替趙長意誕下麟兒,得立為國母,在國中頗有威望。
隻是這孩子自生下來便體弱多病,一直留在皇後宮裡由她親自照料。
“林統領,祁安可好些?”
戚祁安是戚成芳的孩子,近日病重,在城中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多謝皇後娘娘關心,還是老樣子。”
“宮裡太醫可去看過?”
“承蒙國主大恩,太醫都已去看過,隻是祁安福薄……”
“林統領且不可如此想,戚将軍為國主出生入死,林統領也是國之股肱,若有什麼需要,隻管跟本宮開口。”
“多謝皇後娘娘。”
隻是普通對話,沈懷亭就要拽謝無涯離開,就聽見皇後又道:“林統領,不知道幾位先生進展如何?”
聞言,兩人都有些莫名。
林玄毅道:“回娘娘,此事恐怕急不來。”
“前幾日他們進奉的藥,效果的确不錯。這說明,那位仙師所言不虛。國主看重統領一片忠心,才将此事交于統領去辦,統領切莫讓國主失望才是。”
“微臣定然不辜負國主和娘娘厚愛。”
皇後道:“此事你還得上心些,勞煩林統領轉告那幾位老先生,就說本宮允諾,隻要能讓阿琛痊愈,本宮必有重賞。”
“微臣明白。”
“宮中不比别處,此事還是要做的隐蔽些,你可明白?”
“……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好了,阿琛該喝藥了,你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
謝無涯和沈懷亭也退出來,遠遠跟着林玄毅。
從内宮出來,他便直奔西南角的一處宮殿。
兩人心照不宣,各有猜測。
這處宮殿偏僻少人,除了門口的守衛,沒有任何人進出。
林玄毅并不是頭一回來此,門口的守衛對他很是恭敬,他上前說了什麼,守衛便将宮門打開,放他進去了。
沈懷亭很是懷疑:“謝大哥,這會與阿苑有關嗎?”
謝無涯道:“你留在此處,我進去瞧瞧。”
沈懷亭自告奮勇:“我跟你一起去。”
謝無涯道:“若有變故,你在外面也好接應,總比都陷在裡面好。”
沈懷亭不再多言。
謝無涯從宮牆上翻進去,好在整座宮殿空空蕩蕩,到處都見不着人影。
等他發現林玄毅的蹤迹時,林玄毅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食盒。
他遠遠跟着,看他穿過曲曲折折的長廊,繞過花園,經過蓮湖,來到最裡面的一間宮殿。
待他進門,謝無涯立馬靠了過來。
任憑他将耳朵整個貼上去,也聽不見房間裡丁點動靜。
好不容易熬了一柱香時辰,林玄毅才從裡面離開。離開時,他手中已不見食盒。
等他走遠,确定不會折返回來,謝無涯這才闖入殿中。
殊不知,剛踏進殿内,一雙腳就被定在原地。
隻見大殿上方懸着一個以玄鐵打造的巨大的籠子,四個角以碗粗的鐵鍊固定在牆壁上,籠中鎖着一隻遍體鱗傷的龐然大物,隐約還能瞧見輕微的氣息起伏。
籠子到處都是血迹,有的發黑發紫,有的鮮豔欲滴。而囚籠下方是兩個數米見方的血池,裡面盛滿豔紅的液體,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
血池邊上立着四五個服飾怪異之人,旁邊的長桌上擺滿了粘連着血肉的刀斧鈎叉,帶着辟邪珠的清心鈴赫然躺在中間……
幾秒鐘的面面相觑過後,對面一個長胡子老頭問他:“你是何人?”
謝無涯嘴角顫抖,卻一語不發。
對面幾人相視一眼,都警覺起來。
“你是什麼人?竟敢私闖禁苑?”
謝無涯隻望着高懸的囚籠,看着密布的傷口裡鮮血如注。他的視線蒼白如灰,但他的眼睛卻睚眦欲裂。
随着一聲劍鳴,金石掙斷之聲接二連三,頭頂的囚籠轟然砸下來,底下幾人惶惶奔逃開去,卻沒有聽到意料之中的砸地之聲。
隻見謝無涯一縱躍入血池,鮮血瞬間漫到腰上。
他一手抓住墜落的囚籠,直接用肩膀将這個砸落的龐然大物扛住,整個人幾乎被完全砸進這血池底。
但他竟生生扛住了。他發出悶哼,手臂肩背當場撕裂。
衆人又驚又恐,一時竟忘了奔逃。
謝無涯雙腿微顫,從血池裡一點一點爬出來,艱難的将身上的千斤重擔小心翼翼放到地上。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此刻,别人對他的驚恐多過對他的好奇。
他已經完全失了本來面目,從頭到腳裹滿血腥,連眼睛裡都是通紅。
他沒應,轉身抓起自己的劍将囚籠上的鎖鍊砍開。
其他人再也抑制不住驚恐害怕,慌慌張張奪門而出。
謝無涯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龐然大物,身上凡是能被割開的地方幾乎已被全部割開,渾身的血近乎流盡,一條橫貫後頸到尾部的傷猙獰萬分,兩片劃開的皮肉散散的耷拉着,當中的脊骨早已被挖走,此時裡面空空如也。腹部的傷更多,窟窿一個挨一個,像盜墓賊挖開的盜洞,彼此勾連,深不見底。
他艱難的蹲下身子,不敢相信,亦不敢相認,枯瘦如柴的手指顫抖了半天才覆上這副傷痕累累的軀體,他試了好幾次,才勉強擠出一個笑:“阿……阿苑……”
對方似乎還有意識,隻是氣息微弱,已無力做出反應。
謝無涯強忍着萬分痛心,凝神将體内靈力灌進去。
涓涓細流從他指尖傾洩,盡數湧進這副千瘡百孔的軀殼當中。
“謝大哥,不好了,有人……” 沈懷亭驚慌失措沖進來,一見此情形,臉色大變:“這……這……”
見謝無涯臉上一陣白一陣青,已是靈力告罄的前兆,他趕緊跑過來阻止他:“謝大哥,你快停手,沒用的,你救不了它,别把你自己搭進去……謝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