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蕭珏突然上門,立在重矅房門前既不說話,也不肯離去。重矅要阖門,他伸手将房門抵住,卻還是不開口。
重矅隻好問他:“蕭道長,你這又是何意?”
蕭珏遲疑的說明來意:“我想請你喝茶。”
重矅道:“道長貴人多忘事,白日我們不是已經喝過?”
蕭珏微微垂眼,輕聲說道:“白日你說,一杯茶足矣,我回去想了想,覺得不妥。”
重矅看着他,聽他硬着頭皮繼續往下說。
“我知道,那件事于你隻是舉手之勞,但于我卻不是。所以……”
他邊說邊擡眼望着面前的人,似是期待對方能明白他的意思。
重矅神色如舊,眼光沉靜,對他的言外之意一清二楚。
“那道長覺得幾杯合适?”
蕭珏沒想到他會這麼問,自然說不出一個準确的數來。他的促狹一覽無遺,過了幾秒,重矅道:“改日吧。”
蕭珏忙問:“改到何日?”
“道長如此心急,可是怕欠了我人情?”
“……不是。”
“既然不是,又何必急在一時?”
蕭珏無言以對,重矅欲再度阖門,蕭珏卻仍不肯讓開:“……也可以不喝茶。”他聲音很低,隻他兩人能聽見,“這幾日城中熱鬧,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重矅回答的幹脆:“在下不好熱鬧,道長還是另邀旁人吧。”
蕭珏沒應,卻也不動,一隻手攔着門,也沒有撤走的意思。
僵持了片刻,重矅讓步:“走吧。”
街市燈火通明,城中生人愈多,店鋪也打烊的愈發晚了,常能看見修士三三兩兩結伴同行。
重矅話少,蕭珏沉默,從街頭走到街尾,一路安靜的像兩個陌生人。
重矅看了一眼天色,對繼續這般閑逛并無興緻:“時候不早了,今夜就到此吧。”
“……”
蕭珏想留他,周圍卻突然傳來異響,接着兩側屋頂上跳出七八個黑衣人,将他二人團團圍住。
他一步上前,靈劍随即握于手中。
黑衣人彼此相視一眼,舉劍圍過來。
重矅泰然立在原地,幾秒之後,眼見他們人劍分離,散落一地。
黑衣人默契而來,逃竄而去。
蕭珏收了劍,望着他們離開的方向,感到有些疑惑。
重矅走過來道:“沖我來的。”
蕭珏轉頭:“他們似是仙門弟子。”
重矅道:“前些日子得罪了他們,大概是想給我點教訓。”
蕭珏擔憂道:“他們修為不弱。”
“既是宗門修士,大抵都不差。”
“看這陣勢,恐不會善罷甘休。”
重矅道:“道也無妨。”
“可……”
“今日有勞道長出手。如此看來,之前的事情更是不足挂齒。”
“……”
蕭珏啞口無言。頓了一下,他又才道:“過兩日,你也要前往衍天宗?”
“既是會武之期,豈能錯過?”
蕭珏垂眼:“我還以為,你不會再涉足此地。”
“道長何出此言?”
蕭珏答非所問:“我還是請你喝茶吧,明日如何?”
重矅道:“明日事多,恐不得閑。”
“那後日呢?”
“後日有事。”
“再後一日?”
“有事。”
“……”
……
他一日一日往後問,問到半月之後,重矅均推脫不應。
“那下月呢?”他毫不氣餒。
重矅如實道:“下月我已離開此地,便是應了,也不會來。”
話說到如此地步,可蕭珏還是問:“那再下一月?”
重矅隻好将話點破:“蕭道長,何必再問?”
蕭珏仿似未聞,與他商量着說道:“任何時候都無妨,你隻需與我定個時間就好。明年、後年亦或是三五年後,我都不介意。”
“你我萍水相逢,何必如此?”
蕭珏立在他面前,依舊低着頭:“萍水相逢嗎?我道覺得花公子有故人之姿。”
重矅道:“花相似,葉無雙。道長因相似二字囿于過往,而在下也覺得困擾,實在不是美事。”
“……”蕭珏深深垂眸。
“蕭道長,”頓了一下,他繼續說,“你擡眼。”
蕭珏緩緩擡起頭,重矅目光沉靜的看着他。
“你當真覺得我有故人之姿嗎?”
蕭珏望着他。這張臉并不驚豔,但輪廓五官都極為端正舒朗。氣質從容,眉眼沉靜,不染絲毫世俗情緒,也無片縷燥郁之氣。
他不得不承認,他跟記憶中那個人,完全是兩段風姿。
他想要從這張臉上看出些什麼,可離得越近,看的越是清楚,那種似曾相識之感就越是陌生,他就越覺得沮喪。
他低下頭,不去看他。
重矅卻一如既往平靜的注視着面前這個人:“我理解道長的心情,也不介懷道長将我當成任何人,隻是,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并不能周全道長的心思,還請體諒。”
重矅的話溫和有理,可蕭珏卻半天說不出話來,他随意一句話就足以牽動他整顆心。
“我以為,我們算是朋友。”他說。
重矅道:“你誤會了,我們不是朋友。蕭道長動機不純,并非真心想要結識在下。”
蕭珏解釋:“我是真心想要……”
“我想問道長一個問題。”
他看看他:“你說。”
“我與道長口中的故人有幾分相似?”
蕭珏動了動嘴唇:“……”
“五分,還是三分?”
“……”蕭珏木然。
“或是,兩分?”
蕭珏沉默不語,有些事情不能細想,若是細想,隻剩下無盡的懷疑和痛苦。像與不像,很大程度上都是主觀上的東西,他害怕直覺,可他也慶幸這樣的直覺。
“道長為何不答?”
蕭珏看着他的眼睛,緩緩開口:“……我不知道。”
重矅道:“道長并非不知,而是懼怕答案本身。或許,連那一絲所謂的相似也是憑空臆想出來的。”
“……”
“在下能結識蕭道長,自感有幸。隻是其中有如此因由,甚覺不妥。他日道長與故人重逢,豈不尴尬?”
“……”
“話已至此,請道長三思。告辭。”
“……”
那夜之後,蕭珏果然沒再上門。兩日後,衆人齊赴雪域之巅。宗門、散修雲集一處,共襄盛事。
此番來此的修士皆是修真界的佼佼者,謂之天之驕子也不為過。
會武一開始,便異常激烈。宗門以勢不可擋之勢,力壓一衆散修。重矅假托花隐之名,以散修身份,經數輪比試,得以進入修真界實力榜,排名第一十五位。
此榜原隻是無事之人心血來潮所做,多年前一次仙門大會後,排名為衍天宗所承認,此榜大噪。自此,每年仙門大會後,此榜均會為修真界青年才俊排名。
此榜隻收入實力能排入前十五的修士,但實際上,衆人通常都隻會關注排名前十的修士。毫不意外的是,排名前十的修士均出于宗門,而此榜之所以收入十五位,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照顧宗門以外的修士。
按照規則,榜上這十五人還需再經選拔,最終留下五人,獲得前往仙界的資格。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最終花落誰家,但也有人抱着逆風翻盤的心思決定再賭一把。
排名前十的修士分别是阜甯刀霸天,衍天宗紀惟生,黎鳳閣簡如澈,天樞閣姚從元,衍天宗段天涯,無為門李鶴秋,仙音宗周映雪,千秋門金澤成,玉華宗魏鳴生,臨淵門東陵赫,幾乎都出自仙門大宗。
而後五位則是萬毒門裴玉秋,慶甯李兆清,靈劍門莫向南、西境程景之和封陵花隐。
蕭蓮舟拿到名單,一眼就看到刀霸天三個字排在第一位。單雲閣說:“由她去,難得這麼多人陪她玩兒。”
蕭蓮舟評價道:“她年紀雖小,好勝心卻強,此番頭名非她莫屬了。”
單雲閣笑說:“這些上古神獸沒被降伏之前,可都是禍亂天地的兇獸,骨子裡都好戰,争強好勝那是天性。你不會介意她占用一個名額吧?”
蕭蓮舟微微一笑:“怎會?榮幸之至。”
“她玩的正起勁,你也就當沒認出她。等到了天上,她自會念你的好。”
蕭蓮舟未作置評,接着道:“這份名單你若是沒有意見,我便讓人安排最終的試煉。”
單雲閣從榻上坐起來,拿過名冊掃了一眼,臉上笑意彌漫:“宗門果然人才濟濟,如今這些散修連平分秋色都做不到了。”他伸手扳過他的下巴,視線落在面前這張如玉的面孔上,“以你之才,當區區一個宗門仙首當真是屈就。”
蕭蓮舟目色溫和的望着他:“我在宗門多年,做這些事情自然得心應手,無非是熟能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