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後,蕭珏總是看着重矅發呆,時常半夜驚醒,第一時間就是确定身側的人是否還在。他就像是在小心翼翼守着一個夢,唯恐哪一天,夢就醒了。
年後,重矅的身體越來越差,總是受涼,需要裹得嚴嚴實實。蕭珏十分擔心,問他,他隻說是風寒,蕭珏問的急了,他又才頗為勉強的跟他說:“我有些體力不支,能否休息幾日?”
蕭珏羞得雙耳通紅,自然也上心,休養了幾日,看上去果真好了許多。
上元夜,他們去城裡看燈。
長街燈火通明,河中畫舫如織,男女提燈相攜。
河邊有人放燈祈福,蕭珏也想放一盞。重矅湊過來:“在寫什麼?”
蕭珏立馬背過身攔住他,不讓他準看。
重矅仍故意探頭:“我不能知道?”
蕭珏說:“不能。”
重矅目色溫柔:“我不看便是。隻要别又放空燈就好。”
“才不會。”
蕭珏把紙條寫好,塞在荷花燈裡。重矅說:“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蕭珏走到河邊,将荷花燈放進水裡,剛要撥水,腦中突然有什麼一閃而過。他轉頭看向重矅,人坐在涼亭裡,似乎早已精神不濟,正閉目養神。
荷花燈一瞬被水浪推開,越飄越遠,他怔立着,忽然淚如雨下。
當夜,他第一次在清醒狀态下主動吻他,雖然笨拙卻帶着一種獻祭般的決絕,重矅察覺到不對勁。
但蕭珏什麼也沒說,隻是流着淚,沉默的親吻他。
他預感到了什麼,也什麼都沒問,默然接受着。
一貫的溫柔纏綿逆轉為鋪天蓋地的巨浪,蕭珏心甘情願在這場浪潮中浮沉颠簸,他在一次次脫力中看到熟悉的過往,看到謝無涯從前的桀骜不馴,當年的意氣風發,看到他從那場烈火中涅槃重生,向他走來,擁他入懷。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突然箍緊身上的人,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他哭謝無涯,哭自己,更是在哭面前這個面目全非的人。
他突然明白他曾經說過的那句話,謝無涯已經永遠留在他死去的那一刻。
燈火幽微,他的下颌被擡起來,面上的淚被寸寸吻去,重矅含住他紅腫灼熱的唇,将他所有痛苦和不堪重負盡數吞入腹中……
燭火燃盡,天邊泛白。
蕭珏躺在他懷裡,白發鋪滿脊背,眼光失神。重矅撚起他一縷頭發,在手指上繞了繞。
蕭珏摟緊他,突然道:“無涯,我們成婚吧。”
重矅手中一頓:“為何突然想要成婚?”
蕭珏說:“我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邊。”
重矅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蕭珏問他:“你有顧慮?”
重矅說:“你還不夠了解你身側這個人,也不知道選擇跟他在一起會面臨什麼。你甚至不知道他為何會出現在你面前。”
蕭珏說:“成婚以後,我有很多時間來了解這些。”
重矅輕撫他的頭發:“不必成婚,這樣就很好。”
“為何?”蕭珏擡起頭問他。
“兩個人結為整體,就要背負另一個人的宿命。”
而他,背負不起。
蕭珏有些失望:“如果當年,我答應與你成婚,結果會不會不同?”
“不要去做無謂的假設,很多事情,一開始就是注定的。”
蕭珏固執道:“就算注定,我也想自己選一回。”
他翻起來,主動去碰他的嘴唇……
晨光從窗戶透進來,在他身上披了一層柔光,他阖眼坐在上邊,白發垂落,颠簸的快碎了。
二月初三,兩人大婚。
沒有賓客,沒有宴席,沒有賀禮。
隻廊下換了兩隻應景的紙皮燈籠,院子裡挂了些紅缦。
桌案擺在院中,上奉無名牌位。
蕭珏說:“皇天在上,厚土在下,蕭珏今日與身側之人結為鴛盟,從此夫婦一體,禍福不計,生死與共。”
他轉頭去看重矅,重矅卻沉默。
蕭珏說:“你若是不想說便不說。我都明白。”
重矅當真什麼都沒說。禮成,蕭珏突然将斬鋒遞給他。
重矅敲了敲劍,沒接:“這是何意?”
“你留着防身。”
重矅道:“夫人是覺得我很弱?”
“不是,我是擔心……”蕭珏耳朵突然騰一下紅了,一顆心砰砰亂跳,“你剛剛……喚我什麼?”
重矅故意逗他:“喚什麼?”
“就……那個。”
“哪個?”
蕭珏跺腳:“你故意的。”
“婚典還沒結束,是不是該進行下一步?”
蕭珏不解:“還有哪步?”
“洞房。”
重矅将他打橫抱起來往屋裡走,蕭珏看了一眼未到晌午的日頭,小聲道:“是不是有點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