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靈晖峰發生了一件大事。
公審鬼章一案時,兇手“假花隐”自稱妖界中人,因與鬼章有私怨,懷恨在心,所以趁機将他殺害。但洪著卻當場将人打出原形——竟是一隻木偶傀儡。
眼看一場大戰在所難免,不想洪著竟未發難,立即讓人将那具木偶帶走,随即帶着妖兵離開了衍天宗。
因為這件事,蕭珏一路上始終心事重重。
雖然他早就不插手宗務,但此事關系衍天宗生死存亡,他又豈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重矅對他的心思一清二楚,也并不介懷,隻帶他去有趣好玩的去處,偶爾見到有意思的,便停下指給他看。
看到處處熱熱鬧鬧,燈火通明,蕭珏心緒也輕松了幾分。
重矅帶他走進一條巷子,巷子口有一個露天的小鋪子,裡面隻放了三張小木桌。
兩人坐下不久,夥計便送來兩碗吃食,看着既不像馄饨,也不像别的什麼。
重矅示意他嘗嘗,他向來沒什麼口腹之欲,但淺嘗了一口,卻覺得味道極好,連心情也好了許多。
重矅這才問他:“一路都不見你言語,可是有心事?”
蕭珏感到過意不去。本來他是打算跟人好好走走逛逛,說說話,可青賦同他說了今日公審時的情形,他便沒有心思玩樂。再加上這件事本身跟面前這人也有些關系,更讓他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抱歉,是我掃興了……”
見這吃食還算合他口味,重矅把自己面前那份也遞給他:“你我之間,何必見外?兩個人一起生活,風花雪月隻是調劑,分擔酸鹹苦辣才是常态。說來聽聽。”
聽他如此說,蕭珏無端覺得很安心,他還來不及想象他們的以後,但此刻卻莫名有了底氣。
“是關于公審之事……”蕭珏說出心中的憂慮,“今日,仙門公審時出了些狀況。”
重矅道:“你是說那具木偶?”
蕭珏擡眼看他,雖然他不相信他是兇手,可一個人怎麼可能憑空化作一具木偶?他相信他是一回事,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件事的确與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因為此刻,他就在他面前。
重矅知他所想,并不打算瞞他:“地牢裡的人不是我。”
蕭珏目中一驚,很快又鎮定下來,他早該想到那個人不會是他,他根本沒有殺害鬼章的理由,也沒有殺害他的機會,怎麼可能會自首?
“那……”
“那原本就隻是一具木偶。”
重矅的話讓他很疑惑:“我不明白。”
重矅道:“要讓一具木偶化成我的模樣騙過修真界衆人的眼睛很容易,但要騙過妖界的人卻有難度。但也恰恰因為這樣,妖界短時間内不會再找衍天宗的麻煩。”
蕭珏依舊一頭霧水:“我不明白……”
重矅說:“這不是你擅長的事情,無需過多琢磨。但是蕭宗主會想明白,也會處理的很好,不必擔心。”
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讓蕭珏感到有些不自在。方才吃到嘴裡的清甜味道,也變得有些苦澀。
看他半天沒動手中的湯匙,重矅又道:“普通的木偶隻能拟态,求得神似,但那具木偶的音容笑貌已經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否則怎會刑訊數日也不曾有人發覺?這是修真界再厲害的機關術都做不到的。”
蕭珏似乎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隻有很厲害的法器才能煉制出這樣的木偶,它們還有另一個叫法:傀儡。”
蕭珏問:“為何要制一個跟你一模一樣的傀儡?莫不是那人曾與你結怨?想要害你?”
“那我就不得而知。”
蕭珏又道:“既然殺害鬼章的兇手不是你,那會是誰?”
重矅道:“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看起來很複雜,其實隻不過是身在其中,難以察覺罷了。”
“你知道是誰?”
“這件事還沒有結束,早晚都會真相大白。”
蕭珏有一瞬錯覺,他似乎并不希望那一日早些到來。
蕭珏又問:“你如今在何處落腳?”他最關心的還是他這個人本身,當然,他也有他的私心,“你若是願意,可以跟我回衍天宗。”
重矅看看他:“我現在并不适合露面,你覺得呢?”
蕭珏卻胸有成竹:“蒼梧峰一向少有人來,不會有人發現你。你若實在不放心,我便在蒼梧峰外圍結上結界。如何?”
“琢磨了多久?”
“什麼?”蕭珏一頭霧水。
“這些主意琢磨了多久?”
蕭珏小聲道:“沒多久……”
重矅平靜的看着他:“那豈不是以後都要你養着我?”
“我養你。”
蕭珏語氣堅定,似乎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重矅卻沒什麼反應,神色語氣都是淡淡的:“這是一個十分冒險的主意,如果我答應此事,你會承擔巨大的風險,若是被人發覺,你堂堂扶華仙君以及整個衍天宗都将淪為街頭巷尾的笑料和談資。你也不在乎嗎?”
“……”
蕭珏當然清楚,可比起流言蜚語,他更在意的是這個人是否在他跟前,在他身側。
他已經失去了他很多次,他無法經受再一次失去。
“無涯……”
重矅擡眼。
蕭珏忙道,“你不要否認,我知道你是……”
“蕭珏,”重矅打斷他的話,神色如舊,“我想再提醒你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不是他。”
蕭珏固執道:“你是他,你隻是不想活在過去,我想清楚了,我也并不希望你被過往牽絆,所以,從這一刻起,我接受你不是他……”
重矅沒想到他會如此迅速做出這個決定,他原以為,那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至少不會這麼快。
默了半晌,重矅說:“我想,你這個決定有些過于倉促,我再給你三天時間,你慢慢考慮。”
“無涯……”
“五天。”
“無涯,我已經……”
“十天。”
“無涯,我已經考慮的非常清楚……”
重矅隻是看着他:“也許,你需要半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考慮。這段時間,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蕭珏急了:“你為何不肯相信我?”
重矅道:“因為你的眼睛裡隻有故人。”
蕭珏道:“有區别嗎?你們本就是同一人啊。過去的你難道就不是現在的你?你說過,每個人都是由過往塑造,縱然你不願承認,可你也否認不了它的存在。”
重矅看着他,依舊平靜如水,但他眼底,顯然多了些許悲哀和無奈,他放下銀錢,站起身,淡淡說了一句:“三個月後,給我答複吧。”
蕭珏起身攔住他:“無涯,我不明白,你為何一定要否定從前的自己?為何一定要強調你不是他?難道這世上還會出現另一個無涯嗎?”
重矅伸手撫了撫他的發頂:“如果有朝一日,死去的謝無涯當真重新出現,我還會是你的選擇嗎?”
蕭珏怔住,啞然。
他的每一個反應都在重矅意料之中:“我知道了……很晚了,回去吧。”
“無涯……”
重矅轉身離去,蕭珏看着他走遠,素色雲錦披風消失在人群中……
鬼章一事好幾日都沒有動靜,蕭珏每天都用傳音珠跟重矅說話,但他從來不回。蕭珏甚至開始懷疑這顆貌不驚人的珠子是否真有傳音的作用,可懷疑過後,他還是握着那顆珠子給他傳音。
折騰了幾日,蕭珏無計可施。在這方面,他從來就沒有什麼天賦和悟性。在他眼裡,儲龍是這方面的高手。于是,他帶着小白狸去找儲龍,誠心求教。
“……等等,嘶!你是說,你有一個朋友,你的朋友的朋友問你的朋友,在他和另一個他之間選擇誰當朋友?”
儲龍正蹲在靈圃裡鋤草,陡然一聽覺得事情不簡單。
蕭珏拿不準:“……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儲龍覺得腦仁疼,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不過想到這是蕭珏頭一次問他除了醫藥以外的問題,他立馬打起精神,仔細琢磨了一番。
他想,蕭珏的朋友,那不就是他們仨?既然問他,那就是指蕭冕和青賦。到底是蕭冕那個白癡還是青賦那個白癡會問這種問題呢?經過激烈的頭腦風暴,他斷定,一定是蕭冕那個白癡!
還在他和另一個他之間做選擇?擺明了就是讓他無從選擇,隻能選他!
好你個蕭冕!
好歹毒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