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蕭珏與渝占亭一前一後回到客棧。謝爻就在大堂,似乎一夜沒睡。他看到蕭珏,本還欣喜,可看到渝占亭,那一點喜色轉瞬即逝。
渝占亭徑自上樓,蕭珏也要往樓上去,可見謝爻眼下烏青,又心軟道:“回房休息吧。”
阖上房門,神衛将一隻青蓮紋玉盞放在桌上,又取出一隻白玉淨瓶,将從上清天的靈池中取來的靈液倒在玉盞中,渝占亭袖口微抖,一縷殘魂便落入靈液。靈液靈氣充盈,且乃天地至純至淨之物,能洗滌世間一切污濁。
殘魂在靈液中浸泡了片刻,便有些微黑氣溢出。神衛說:“尊上,這縷殘魂受幽冥污濁,恐一時半刻無法将幽冥魔氣清除幹淨。”
“東西取了嗎?”
“取了。”神衛拿出一隻木盒,木盒自開,裡面放着一支拇指大小卻如玉璧般光滑圓潤的蓮藕,周身靈氣彌漫。這是蒼穹境淨初池的靈藕,引上清天靈池之水培育而成。
渝占亭手指微擡,玉盞中的殘魂巧妙的融進靈藕當中,瞬間化成拇指大小一個小娃娃。他稍卷起幾滴靈液,為他化成蔽體的衣衫。
小娃娃腼腆的微笑,神衛将小娃娃放進玉盞中,他如魚得水遊了幾圈,便肉眼可見的長大了一截。玉盞也随着他的體型慢慢變大,直到他長大到巴掌大小。
小娃娃趴在玉盞邊緣,瞪着圓溜溜的眼睛望着渝占亭,小心翼翼問他:“你是誰?”
神衛說:“休得無禮,這是尊上。”
小娃娃縮了縮脖子:“尊上?尊上是誰?”
渝占亭不苟言笑,說道:“我以靈藕為你重塑肉身,你的殘魂可暫且寄居于此,好生休養,待魂魄齊全,自會憶起前塵往事。”
小娃娃似懂非懂:“你是我娘親嗎?”
神衛說:“大膽。休得胡言。”
小娃娃又試探着問:“那你是我爹爹嗎?”
神衛說:“尊上,這殘魂實在口無遮攔。”
渝占亭并不介意:“本尊予你生機,助你重生,賜你軀體,的确可為你父。”
“爹爹……”
渝占亭語氣平靜,卻有肅殺之力:“但本尊也要告訴你,我可予你生機,也可奪你性命。他日若行不義,碾魂碎魄,絕不姑息。”
小娃娃偏了偏腦袋,似乎在試圖理解他的意思。
“以後,你就叫小花。”
小花在水裡遊了兩圈,再趴到玉盞邊緣,渝占亭已經去了書案跟前。小花将下巴支在玉盞邊緣,呆呆望着他。
神衛将一摞玉簡遞給他:“尊上,這是這兩日,神界托花蕪上神送來的公文。”
渝占亭翻開迅速看了一眼:“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本尊拿主意?”
面色如常,語氣如常,神衛卻知他動怒,驟然一跪。
“發回去。”
“是。”
渝占亭特意看了其中帶有妖界和魔界徽記的玉簡,問道:“魔界羽沉河如今是何情形?”
神衛說:“玄武神魂不穩,難以平息羽沉河泛濫之勢,常會波及兩岸,不過屠寂已讓附近的魔族内遷,問題應該不大。”
渝占亭食指輕點玉簡:“屠寂上書,請求撤去羽沉河。溟侓上次見我,也建議撤去羽沉河和盤龍門兩道天險。”
神衛道:“尊上,可這是您留給妖魔兩界的護身符。”
小花突然感覺周圍的靈液在震動,屋子裡仿佛有什麼在激蕩,他察覺到危險,縮在水裡,小心觀察着渝占亭。
神衛直接伏地。
幾秒之後,渝占亭說:“撤。”
神衛不敢起身:“尊上可要召它們前來?”
渝占亭說:“将玄武和金鱗送回鎮守之地。”
神衛以額貼地:“尊上,玄武離開,羽沉河必定泛濫。唯有引回冥界,方能平息。可回引十萬裡羽沉河不是小事,請尊上三思。況且,尊上一直擔心洪荒境幽冥魔卷土重來,妖魔兩界乃兇性難馴的嗜殺之地,若幽冥魔出世,必據妖魔兩界。”
渝占亭道:“你都明白的道理,可他們不明白。當初這兩道天險雖是本尊落于兩界,但當時為了替溟侓助勢,便借了他的名義。若不撤,我自不懼評說,可他如何駕馭妖魔兩界?”
神衛無言。
渝占亭看着面前那摞玉簡,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口中緩緩說道:“當年商翟隕滅,緻使人界傳承斷裂,六界之中以人界勢微。此番仙妖之争,人界裹挾其中卻難自拔。若人界有靈主在,何至于如此窩囊?修真界靈氣微薄,仙山福地多為其他幾界所據。三萬年滄海桑田,本尊現在若要重劃靈脈,必定掀起軒然大波。若任由人界如此,其間難有大成,人界如何與其他幾界抗衡?若無實力,何談共治?”
“仙妖之戰一觸即發。魔界韬光養晦,居心不明。幽冥在下界肆虐,民不聊生。洪荒境幽冥魔随時可能破印而出。上清天封印異動,若混沌之氣湧入,六界将重回洪荒……”
神衛伏地,一語不發,他一直都知道尊神為六界安甯所謀甚廣,思慮沉重,奈何自己隻有護衛之能,不能為他分憂。
“這麼多大事要事他不去辦,卻将神界的□□日、仙界的升仙會、妖界的競日、魔界的大渡期、冥界的殿選會這等公文送來,讓我定奪……”
神衛隻覺得這些事情光是聽着就如一座座大山壓來,可他又實在想不出法子來替他減輕一二,隻能笨拙的寬慰道:“神主……或許是想從六界選拔賢才,替尊上分憂。”
渝占亭道:“他對其他幾界即将前往蘭台銀阙受教一事又上心幾分?”
神衛不再說話了。
渝占亭說:“這三萬年,他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小花将腦袋沉在水裡,輕輕吐着泡泡。雖然他聽不懂,但他能感覺到氣氛的壓抑沉悶。
渝占亭說:“去召稷辛來見我。罷了,”他又道,“他還得稷辛幫襯。去召樓逾。”
神衛立時消失在房間裡,小花忍不住瞪大眼睛。之後,房間裡安靜的出奇,渝占亭看完公文後,便起身出去了。小花獨自坐在玉盞裡發呆,偶爾遊上兩圈,繼續發呆。人卻一直沒回來。他等啊等,等啊等,不知不覺竟睡着了。
等他迷迷糊糊睡醒,渝占亭已經回來了。房間裡還多了一個人,雖然穿着素淨,卻難掩貴氣,且眉宇軒昂。他立在側方伺候筆墨,細緻又恭敬。磨好墨,渝占亭伏案在寫些什麼,他便在桌角添了爐香,将窗戶打開,隻是半掩,又将隔開外間的竹簾子打起來,房裡一下敞亮起來。
小花坐在玉盞中,視線一直跟着這個人。
他雖看不明白他在做什麼,但卻能看出他做這些很是得心應手。
渝占亭将玉簡遞給他:“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
人恭敬跪下,雙手接過:“謹遵谕令。”
渝占亭說:“我知道仙界諸事繁多,讓你兼顧下界之事,确實為難。”
“尊上吩咐,樓逾必當盡心竭力。”
渝占亭示意他起身:“還記得上次下界是多久?”
樓逾說:“回尊上,上次下界還是在神爻山觐見尊上那回。”
渝占亭說:“神爻山在仙界域内,算不得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