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逾想了想道:“樓逾不記得了……”
渝占亭說:“仙神壽命悠長,你都說不記得,那得有上萬年了。我記得從前在神界時,其他弟子都好偷偷往下界跑,隻有你不喜外出,靈澤同我說起,很是頭疼。”
樓逾淺笑:“尊上還記得?”
渝占亭道:“你師尊一向話多,說的多了,我自然也就記得。”
樓逾道:“我這個弟子,的确很讓他頭疼。天賦差,出身低,人又不合群,師尊天之驕子,又受尊上器重,本該教導一個比我好上千百倍的弟子。”
“何必妄自菲薄?師徒緣分,不是誰都能遇上。”
樓逾看看他:“當年□□日擇師,我是最後一名,本該入離昊上神座下,可最後我的名簽卻無緣無故去了靈澤上神手中。尊上可知其間緣由?”
渝占亭說:“過去這麼多年,何必再探究?”
“我隻想知道,這場師徒緣分是天定還是人為?”
渝占亭默了一下,說道:“你多年不曾下界,可願陪我四處走走?”
樓逾有些受驚:“……尊上有令,樓逾不敢不從。”
渝占亭看他反應有些大,恐是自己過于嚴肅說起此事,便又補了一句,緩和氣氛,以示親和:“我知道城南有家鋪子,茶湯做的極好,果子也精緻,酸甜口的,你應該會喜歡。”
樓逾看看他,低頭道:“多謝尊上恩典。”
*
蕭珏和謝爻一同走訪了幾個死者家屬,他們所說與前一次并無差别,蕭珏原打算從此處着手,如今看來也是無望。
謝爻安慰他說,不必急在一時,若真是幽冥所為,總會找到蛛絲馬迹。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隻他二人,可蕭珏一門心思都在幽冥身上,謝爻覺得很是無趣,不過在瞧見人衣領下若隐若現的咬痕後,他心情又好了幾分。
他抱着劍,百無聊賴的東張西望,道叫他瞥見遠處茶樓上一個熟悉的面孔。他說:“忙了大半天,不如去茶樓坐坐,歇歇腳?”
蕭珏問:“還有幾戶人家……”
“喝完茶再去。”
謝爻拽着人直奔二樓,蕭珏原沒什麼心思喝茶,不過一上樓就瞧見渝占亭與人坐在臨街的窗口,道更讓他興緻缺缺。
謝爻拽着他在對角的茶案坐下,夥計上前,謝爻左右看看,指着渝占亭所在的方向說道:“他們要什麼,給我們來一模一樣的。”
夥計連連說好。
蕭珏問他:“為何要跟他們一樣?”
謝爻說:“我頭一回來,不知道這茶樓裡什麼茶湯好。再說,你知道我不通這些,渝兄看起來道是個雅緻人,跟着他點總是沒錯。”
蕭珏無言以對。
一會兒功夫,夥計就把東西送了上來,各式茶湯果子愣是擱了滿滿一桌。夥計臨走前還說:“客官,其他的廚房裡正做着呢,您别急。”
謝爻挑了盞茶嘗了一口,笑說:“渝兄還真是慷慨,看來他跟這朋友交情匪淺。這個不錯,你也嘗嘗。”
蕭珏嘗了一口,隻覺得初始淡甜,随即滿口酸澀。他放下茶盞,對滿桌精緻點心都失了興緻。
這一邊,渝占亭和樓逾卻十分融洽。渝占亭說讓他嘗嘗,樓逾便将茶樓裡幾乎所有的茶湯和點心都嘗了一遍。渝占亭問他最喜歡哪種?樓逾從面前的紅果飲越過,取了挨着的青梅湯。
渝占亭說:“這些茶湯、點心,雖然也能用仙力幻化,可幻化出來的東西無論多麼形似,都無法做到它的滋味。人間美妙之處,不正在此嗎?”
樓逾道:“尊上教誨,樓逾銘記于心。”
“現下幽冥暗動,大業這場戰事若能平息,能讓許多百姓免于罹難。這段時間,城中自絕之事不斷。雖說凡人常煩憂,可其間若無幽冥操縱,豈會釀成大禍?這數日,我已清除城中暗藏的部分幽冥,但要完全清除幹淨,卻非易事。所以,我把化解戰事一事交給你,望你盡力而為。”
樓逾鄭重道:“尊上放心,樓逾必定盡心盡力。”
渝占亭又道:“我聞聽鳳族拒了與雲逸的婚事?”
樓逾說:“葶苧乃上古神獸血脈,雲逸的确是高攀。”
渝占亭說:“兒女婚事,合意最要緊。”
“是。”
渝占亭随口一提:“鬼章一事,妖界如何說?”
“妖界希望三界公審。”
“你的意見呢?”
“此事關涉兩界安定,雖然牽涉雲閣,但妖界這個請求并不過分,我已經讓廣儀拟旨,不日就在衍天宗公審。若此事當真與雲閣有關,我決不輕饒。”
渝占亭說:“你一向顧全大局,我相信你會處理的很好。另外,如今縱觀六界,上神凋零,神界空虛,你雖政事纏身,素日也不要荒廢修煉。可用之材,後起之秀,也要多多留心,現在幾界的上君亦是屈指可數,若是……”
渝占亭欲言又止,樓逾看着他,并沒等到後面半句話。
“你是靈澤一手調教出來的人,我信你,與信他一般無二。”
樓逾就要起身跪拜,渝占亭按下他:“你曾是靈澤的弟子,這是無可争辯的事實。你會是他最得意的弟子,這也會成為無可争辯的事實。”
樓逾眼底微動,半晌,問了一個問題:“尊上,師尊可是你最得意的弟子?”
渝占亭沉默。
樓逾捏着面前的茶盞,緩緩道:“我想,應該不算是。以前我在神界時,常去蘭台銀阙,在那裡,我曾看過一卷《上神錄》,那上面對上神的記載都隻有寥寥幾筆,可我初看,便覺得句句錐心,字字泣血……”
渝占亭沒應。
“……上神封塵,性平喜靜,天元七萬年,隕于洪荒境。”
“……上神執明,明允笃誠,有姿容,天元七萬年,滅于上清境。”
“……上神行雲,如雷之發,如?之勇,天元……”
“夠了,”渝占亭打斷他的話,“不必背給我聽。”
樓逾看着他,一字一頓道:“……上神靈澤,性靈慧傑,端謙雅明,天元四十三萬年,焚于神爻山。”
渝占亭神色寂然,樓逾将一盞紅果飲遞到他面前:“樓逾不想做師尊最得意的弟子,隻望有朝一日,也能得尊上寥寥數語。”
渝占亭說:“我望你永無那一日。”
樓逾淺笑,笑意卻是從眼底慢慢浮上來:“謹遵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