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人都伸長脖子來看,但片刻過後,虎面人仍舊一動不動。人群大惑不解,直到虎面人被蹬開,腦袋軟嗒嗒的偏在一側,明顯頸骨已被折斷。重矅拖着碎裂的右臂鮮血淋漓的爬起來,台下判定勝負的銅鐘這才敲響。
他擡頭去看蕭珏,卻發現方才那裡早已沒了人影。
從死鬥場出來,重矅幾乎寸步難行。幽冥界乃欲念集聚之地,因此這裡的布局與人界相差不大。唯一不同的是街上來往行走的不僅有人面,更有人身獸面,人面獸身。一部分是人的欲念,一部分則是人與其他妖魔精怪因為各種原因的結合體。
重傷讓他隻能扶牆而行,但他不能耽擱,他要盡快找到一個安身之地,因為天色一旦暗下來,這裡的大街小巷都将會變成罪惡肆虐的天堂。以他如今的情狀,任何意外都足以要他的命。
他一直往前走,挪動的異常緩慢。
一隻手突然從身後搭上他的肩頭:“嘿!兄弟!”
重矅轉頭,右側也過來一個人,一起攔住他。兩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瘦的像竹竿,高的像隻大木桶。
重矅微微靠牆,他知道來者不善:“有事嗎?”
瘦竹竿恭維的說道:“兄弟身手不錯啊,能從死鬥場活着走出來的人,可不多見。”
旁邊的胖木桶也附和着說:“是啊是啊。”
重矅渾身傷口血流不止,尤其右臂,已經血肉模糊,就立這一小會兒功夫,地上已經積了幾個小血窪。
“有話直說。”
“爽快,”瘦竹竿說,“其實我們兄弟倆是想跟你談筆生意。”
他說的和藹,但重矅不清楚對方的底細,隻能順着他問:“什麼生意?”
“當然是隻賺不賠的好生意。”
重矅看看他二人,并不能猜出他們所說的生意是什麼。
看他猶豫,瘦竹竿笑的親切:“兄弟,你傷的可不輕啊,這天色也不早了,你說要是萬一遇上歹人……”
重矅清楚此刻最要緊的是找一個落腳點,把傷養好,否則他在此處寸步難行。于是他問:“我要是入夥,有什麼好處?”
瘦竹竿說:“好處嗎?那可就多了。隻要你願意入夥,我保證以後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在這快活城裡沒人敢欺負你。”
重矅想了一下,說:“要我入夥也行,我有三個條件。”
聞言,瘦竹竿不但沒有不快,反道顯得十分興奮:“什麼條件?隻要我能滿足,肯定不會虧待你。”
重矅說:“第一,先找地方讓我養傷。”
“那是當然。咱們的生意也不急在一時。”
“第二,我那份報酬……”
“這你放心,報酬肯定不會虧待你。第三呢?”
“第三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瘦竹竿直笑:“行,等你想好了再說。那這事就這麼定了。兄弟怎麼稱呼?”
“謝爻。”
瘦竹竿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謝爻兄弟。我叫銅柱,人稱鬼見愁,我兄弟叫鐵櫃,人稱鬼難纏。謝爻兄弟,你如今傷勢嚴重,若是不嫌棄,不如先去我們落腳的地方安身?”
重矅覺得這也不失為一個權宜之計,便同意了。
瘦竹竿讓鐵櫃叫了輛馬車過來,重矅跟着他們去了他二人落腳的一處破舊的院子。院子很偏僻,幾乎已經快出城,周圍也沒有什麼人煙。
院子裡到處都是雜物,破爛不堪。本以為房間裡會好些,誰知裡面比外面更亂。瘦竹竿指了間屋子給他,又翻箱倒櫃找出一條破破爛爛的被子丢給他。
瘦竹竿說:“謝爻兄弟,你先休息,我跟鐵櫃去給你抓藥。”
話說完,兩人并不見出門。
瘦竹竿摸了摸鼻頭對他說:“謝爻兄弟,這抓藥肯定得花錢吧,你今天不是赢了筆賞錢嗎?要不先拿來使使?”
重矅看看他二人,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取了幾顆冥石出來,兩人眼睛都直了。重矅想了想,将整個錢袋遞給他:“都在這了。”
瘦竹竿頓了一下,說:“用不了這麼多。”
重矅說:“我這傷實在太重,所用的藥恐怕也不便宜。兩位兄弟能收留我,我自然不能再讓兩位兄弟吃虧。”
“這……”
重矅不動聲色打量他二人:“謝某雖然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本事,但拳腳還算過得去,兩位兄弟不用替我節省,藥材隻管拿最貴最好的。”
瘦竹竿喜笑顔開的接過來:“既然謝爻兄弟這麼說,你放心,我保證給你抓最好的藥。”
重矅說:“兩位兄弟不用客氣,今日你們相助謝某,這份情謝某承了。等謝某傷好,必有重謝。”
瘦竹竿哈哈直笑:“謝爻兄弟你太客氣了,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兩人離開,重矅阖了房門,這才開始仔細檢查傷勢、處理傷口。等把傷口粗略包紮好後,他已經精疲力盡,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思考其他,隻能撐着身子封了窗戶,上了門栓,這才和衣躺下。
養了三四日,重矅勉強能行動自如。
他們給他用的藥材并非不好,而是那些藥材再好也隻是普通品級,藥效自然差強人意。他需要的是能短時間内就讓斷骨重生、靈力恢複的靈藥。
剛能下地,他便到酒肆中打聽消息。這個地方道是比人界更加熱鬧,消息也更靈通。
凡是手中有些錢的人,都願意要一壺酒,然後進門挑個座兒一邊慢悠悠的喝,一邊聽曲兒看戲,裡面還設了賭桌,若是手癢心癢,還能賭上幾把。
對于手中錢不多的人,他們沒有買個雅座的閑錢,自然也就沒有聽曲兒看戲的眼福,但也能買些散酒,然後在酒肆外面的空地上三五個席地而卧,談笑賭錢。他們什麼都能押上賭桌,吃穿用度,不一而足,妻兒父母,不在話下。
重矅半靠在台階上,跟一群人賭了大上午,這些人像是不知疲倦似的,有些從上到下輸的精光,連祖宗十八代的屍骸都輸了出去,仍樂此不疲;有些人賭輸了要斷臂斷腿,當場就被削了手腳,可他仍想着靠剩下的一臂一腿翻本。
場面烏煙瘴氣,道也不耽誤他打聽消息。
“你說南禺大人?他是咱們這快活城城主昆庸的家奴。”
“城主手底下有四個家奴,分别掌着不同的事務。南禺大人主管快活城的奴隸,有個奴隸市場,聽說背後的老闆就是南禺大人。你打聽這些做什麼?想買奴隸啊?走,我帶你去瞧瞧。”
那人不由分說将他拽去奴隸市場,此處與方才的酒肆僅隔着一條街,卻是截然不同另一番景象。
随處可見各式各樣的籠子裡鎖着可供挑選的奴隸。若有人上前詢價,老闆會粗暴的揪住他們的頭發,掰開他們的嘴巴,讓買主親自檢查他們的身體,以便看清楚這些奴隸的品質。
“此處剛到了一批新貨,你在這等等,我讓老闆把新貨拿出來讓咱們挑挑。”
瘦竹竿突然不知從什麼地方跳出來,一把攥住那人的胳膊:“不用了。”
鐵櫃拿肚皮頂着他,惡狠狠的瞪着。
那人見勢不妙,掙開胳膊撒腿就跑了。
瘦竹竿轉頭對重矅說:“你膽子也太大了,竟敢跟人來這種地方?你就不怕被他賣了?我告訴你,這地方可沒什麼好人。欸,你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正說着,一個熟悉的人影從不遠處走過,重矅立刻跟上去。穿過奴隸市場,走過幾處僻靜的巷道,前面那人似有察覺,越走越快。
“蕭珏!”
重矅叫住他,前面的人影果然停住。
重矅慢慢靠近:“跟我回去。”
人影一動不動。
“蕭珏……”
重矅還要靠近,人影擡手打了他一掌,重矅猝不及防,當場被打翻在牆角的一堆雜物中,等他爬起來,人早已不見蹤影。
剛從巷子裡出來,面前突然多了兩個人攔住他的去路:“謝公子,我家公子有請。”
重矅頓感不妙,卻也隻得随他二人前去。
行了半個時辰,進了一處十分闊氣的宅院,一路回廊曲折,亭台樓閣、奇花異草,目不暇接,美不勝收。
兩人徑自将他帶進一處院子:“謝公子請在此稍後。”
房門阖上,屋内暖香融融。
重矅環視了一圈,此處裝飾華美,房中陳設皆價值不菲。
片刻功夫後,有腳步聲靠近,接着房門被推開,一個人從門外走進來,順手又将房門阖上。
此人白衣勝雪,面容被一張銀面遮住。重矅不禁蹙眉。
下一秒,那人便撲上前抱住他:“謝郎,你受苦了。”
重矅推開他,那人再次上前環住他的腰身:“謝郎可是還在生奴的氣?都怪奴不好,是奴大意,才叫南禺大人發現謝郎與奴來往,奴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謝郎,讓奴好好補償你。”
重矅再次避開他:“你是何人?”
男人嬌嗔道:“謝郎不記得奴了?那謝郎總還記得與奴共渡春宵,同赴巫山。你還說,會帶奴離開此地,承諾一生一世隻對奴一人好。謝郎,奴跟了南禺那厮這麼多年,還沒有跟謝郎一夜快活,這幾日奴好想你……”
重矅怔然,心底升騰起一個不好的猜測。
男人上前為他寬衣,重矅往後退了一步。
男人有些委屈:“謝郎這是怎麼了?今日怎的對奴如此冷淡?”
他繞開他,往門口去。男人一步上前攔住他的去路:“謝郎要往何處去?”男人伸手勾住他的腰帶,“今日你若是走出這個屋子,我便告訴南禺大人,說你強了我。你猜,他這次會怎麼教訓你?”
男人一改方才矯揉造作的語調,出言威脅:“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别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若是聽話,叫我快活,我保你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你若是不聽話,我就讓人把你剁成肉醬喂我後院籠子裡的猛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