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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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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來河一帶最近幾日水勢溫和了許多,河道疏浚、河堤建造工程進展十分順利。王雄感歎的說:“總算是老天開眼!”玉芙蓉當頭潑了他一瓢冷水:“這河古怪,指不定哪天又發起狂來……”

陵晉将紀惟生偷偷前往妖界的事情告訴蕭蓮舟,蕭蓮舟卻并不意外,隻交代他不必聲張。

兩人從河道回來,老遠就見一藥堂門口圍滿了人,人群中一個鮮豔的顔色格外引人注意。

“雲彩姑娘醫術高明,王宗主和玉宗主心疼她一個小姑娘整日背着藥箱東奔西走,就給她弄了個藥堂。看診的人不少,連附近幾個鎮子上的人也都慕名而來。”陵晉解釋說。

蕭蓮舟說:“惟生似乎與她走的很近。”

“惟生一貫親和,這姑娘孤身一人,在此無親無故,這次她又幫了大忙,惟生難免多關照一些。”

蕭蓮舟看了半晌,說了一句:“多留意。”

這時,有弟子匆匆過來:“宗主,不好了,趙公子跟林三公子又鬧起來了……”

陵晉見怪不怪:“這回又是因為何事?”

弟子說:“附近百姓打算在河岸修建一處河神廟,林三公子覺得這是安撫民心的事情,一早就派人送錢送糧支援。趙公子知道這事,非說這是在大業境内,輪不到林三公子做主……”

陵晉看看蕭蓮舟,然後道:“讓段天涯帶幾個弟子過去,好生安撫,别讓他們打起來。”

弟子離開,陵晉看向蕭蓮舟:“宗主,大業與林氏本就水火不容,誰料此番他們竟都派了人過來,這大業國君也當真心大,明知此處靠近林氏駐地,竟讓這位身嬌體貴的太子殿下孤身來這偏遠之地。”

蕭蓮舟道:“你不會以為修築河道的那些人都是民夫吧?”

陵晉心下明了:“可他三天兩頭找人麻煩,萬一真沖突起來……”

“不知你聽沒聽說一個傳聞?”

“宗主是指,前段時間到處都在傳林三公子與大業國君相貌如出一轍之事?”

“原本我也不甚在意此事。但此番見着,這林長懷終日以幕離遮面,趙琛更是處處咄咄逼人,恐怕不隻是傳聞這麼簡單。”

“難不成這林長思當真是……可這就奇怪了,如果林長思有這層身份,那這麼多年林玄毅為何不揭穿呢?按理說,無論這位林三公子是何身份,都不會威脅到趙琛的地位,可這位太子殿下的反應未免也過于激烈了……”

“朝堂的事情他們自會處理,這段時間,你讓人時刻留心着,不要鬧出什麼亂子來。”

蕭珏重病不起,總不見好。

重矅在栖止地尋了個住處,雖然簡陋,道也能安身。

受夢魇困擾,蕭珏整日昏沉呓語,夜裡又時常驚醒,重曜便夜夜陪護在側。

這裡的白晝暗沉沉的,像死人慘白的臉,沒有絲毫生氣。

重曜臨窗而立,望着空蕩蕩的街道和荒蕪衰敗的遠山,涼風吹進來,窗戶吱呀作響,但他的衣袍和頭發卻紋絲不動。

他伸手把窗戶阖上,轉身,蕭珏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略帶疲憊的凝望着他。

“醒了?”重矅順手倒了杯水過來,“你睡了許久,感覺可好些?”

蕭珏目不轉睛望着他,不動也不說話。

重矅把茶水放在旁邊:“要起來嗎?”

重矅伸手扶他,手腕卻被一隻溫熱的手捉住。他擡眼,腕上的手握的愈發的緊,目中各種情緒交雜,似乎是要确定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幾秒之後,那雙眼睛終于有了些難得的神采,手上卻仍未松開,蕭珏試探着開口:“占亭?”

重矅眼底沉寂,選擇性忽略:“喝水嗎?”

蕭珏一動不動的盯着他,似是定要讨個确切的答案。

沉默在兩人之間漫開,腕上的力道分毫不減,浸濕的掌心緊緊貼着他的脈搏。蕭珏眼尾潮紅,疲憊的眼睛含着萬分期望。

重矅視若無睹,扶他坐起來,喂他喝了些水,蕭珏像是記起什麼,突然開始滿屋子翻找,重矅靜靜看着他一無所獲。

蕭珏赤腳立在地上,口鼻裡喘着粗氣,沮喪又無助的望着滿屋狼籍,他臉色慘白,身體因為過于虛弱而不自覺顫抖。

重矅一邊整理一邊說:“累了就再躺會。”

蕭珏無力的說:“你拿走了?”

重曜說:“你做夢了,夢裡的事情,不必當真。”

蕭珏苦笑,連唇角都開始顫抖:“我是在做夢。”

“蕭珏……”重曜拿了件衣服替他披上。

“為什麼?為什麼你還要來找我?”蕭珏突然轉身一把推開他,眼眶通紅,淚流滿面,“為什麼你不讓我無聲無息的離開?為什麼你總是一次又一次的給我希望,又一次又一次的把我推進深淵?我是個人啊!我看到希望就會追逐,就會生出期待,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你為什麼如此殘忍要一次又一次的毀滅它?如果你非要毀滅它,我甯願你從來沒出現過!”

重曜看着他,平靜的說:“你累了,該好好休息。”

“我是累了,”蕭珏眼光黯然,眼淚不受控制的往外滾,“我早就累了,二十年前我就累了。我苦撐到把我身上的重擔徹底卸下來,我以為這樣我就解脫了,可是你出現了,你不厭其煩的告訴我這世上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你用行動告訴我并不是非謝無涯不可,你告訴我你心悅我,會永遠陪着我,我信了,我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抓着你,連最基本的禮義廉恥都抛到九霄雲外,甚至連長者該有的規矩尊嚴全都踐踏如泥,我以為這一次會有個好結果,可你卻一次又一次的将我推開,用你拙劣的演技欺騙我、敷衍我!我是不夠聰明,可我還沒糊塗到連面前的人是誰都分辨不出來。”

蕭珏望着他,渾身顫抖,像一根幹枯的葦草,搖搖欲墜。

“你若真敷衍我也就罷了,我隻當遇人不淑,得個教訓,可你偏偏又要拼了命的拽住我,渝占亭!”他低吼,像受傷的孤狼,喑啞的聲音如同從胸膛裡爆出來,“渝占亭!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到底是要怎樣?無涯簡單,喜怒皆形于色,我尚且還能懂他幾分,可我猜不透你的心思,我猜不透啊……”

蕭珏崩潰大哭,幾近窒息。

重曜看看他,拿了塊手帕替他擦拭眼淚,平靜的說道:“這些事情其實沒那麼重要。”

蕭珏抓住他的手,質問他:“那你告訴我,什麼重要?”

重曜看着他說:“我很了解你,你是個極度理智的人,感情對你來說,從來都不會是牽絆。你現在覺得這些重要,那是因為你如今體内僅剩的一片殘魂主導了你的思想。待你魂魄歸位,你就不會這麼偏激。”

“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一個事實,”重曜情緒穩定,“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喜歡與否,愛與不愛,不過是兩個人之間微不足道的事,就好像我沒有出現之前,你也過了這麼多年,不是嗎?”

蕭珏怔怔看着他:“那怎麼一樣?”

重曜反問:“有什麼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有你就不一樣。”

“可于我來說,誰都一樣。”

“……”

“當然,我更希望沒有這個人。”重曜淡淡說着,“我有很多事要做,我的精力有限,并不想花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我承認與否并不重要,就算我認可你的存在,那又如何呢?或許你會得到精神上的慰藉,但事實上,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蕭珏不住搖頭:“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你。”

重曜将手抽走:“蕭珏,你不應該在當下做任何決定,現在的你并不是真正的你,至少,不是完整的你。你現在就像是獨自走在一片黑暗的森林裡,無論遇見誰,都希望能與他同行一段。但等白晝到來之時,你就會發現,腳下都是坦途,你根本不需要這個同行之人。”

“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呢?”重曜語氣溫和。

“我……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喜歡跟你一起做任何事,我不想一個人,我……”

“你隻是需要一個人陪着你,那個人誰都可以勝任。”

“不是的……”

“那我問你,在你心中,謝無涯是個什麼樣的人?”重矅突然問他。

蕭珏不假思索:“他……放蕩不羁、明媚張揚、心志堅韌,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奪目耀眼……”

“那我呢?”

“……”蕭珏幾次欲言又止。

“沒想好?還是無話可說?”

蕭珏啞然。

“你很清楚,我并不是這樣的人。你喜歡的是他這樣的人,就應該去尋一個這樣的人,而不是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蕭珏難以置信的望着他:“你在說什麼?什麼叫我應該去尋一個他這樣的人?我是喜歡過無涯,可我是喜歡他這個人,不是喜歡他這類人!”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誰都不是唯一的選擇。你看,謝無涯之後,你不也接納了我嗎?我之後,有謝爻陪在你身側,以後,或許也會有其他人走進你的世界,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

蕭珏眼中失神:“在你心裡,我就是如此随便,誰都可以,對嗎?”

重矅移開視線:“你是自由的。”

蕭珏眼中一瞬黯然,喃喃自語:“我是自由的……”

“……”

“你孤身涉險來此尋我,到頭來竟然是為了給我自由?”

蕭珏一邊苦笑,一邊落淚。

突然,他身子一震,猛地嘔出一口鮮血,刺眼的顔色在他口腔裡炸開,眼中神采瞬間消散……

逃不開的夢魇像巨浪一般朝他一波接一波湧過來,将他眼耳口鼻全部淹沒,意識不受控制的拉扯浮沉,他隻記得,重曜在夢裡出現了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拒他千裡,他的希望一次次磨滅殆盡,他分不清哪是夢境哪是現實。

他像一葉孤舟,行駛在巨浪滔天的大海上,星月皆隐,他迷失在黑暗裡,孤立無援的等待最後的毀滅。

突然,一星如豆光暈在遠處的黑暗裡若隐若現,他看不清,卻感到沒來由的親切,但他想不起還有誰會為他點一盞燈,他想,那樣的光一定不是為自己而來。

他沉入水底,任由冰冷的海水淹沒口鼻,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沒在水中,越發适應,甚至習慣了這個地方。耳畔盤旋着一個讓人着魔的聲音,聽不真切,卻像是能撫慰世間一切痛苦悲傷,讓人忍不住沉溺其中。遠處也有一個聲音,但遠不如這個動聽。

海水開始變得沉重,像落入無邊無際的沼澤,他越陷越深,四肢僵硬,渾身發冷,污泥沒住他的口鼻,模糊他的視線,他看不清,聽不見,近處的聲音讓他戰栗,遠處的聲音卻越來越小,寒冷和潮濕侵入血脈骨髓,意識開始混沌,他沒有力氣掙紮,隻能接受這無法抗拒的安排。

他試着掙紮了幾下,空白的記憶裡找不出任何反抗的理由,他阖上眼睛,心甘情願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身體瞬間失重,急速下墜,一落千丈。

就在他以為會落入萬丈深淵時,一道刺眼金光襲來,如萬千流星落入深海,拖着長長的金色尾巴,如海底飓風彙聚成勢,環繞在他周圍。

黑暗被一瞬滌蕩開去,水底亮如白晝,竟一眼能看出數百米開外。一顆星子拖着尾羽繞着他飛了一圈,他伸出手想要觸碰這難得的光亮,星子一瞬繞上他的手腕,化成一隻鎏金色手環,像被一隻溫熱有力的大手捉住,猛地一拽,便将他從泥沼中拽出,周身束縛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感覺身輕如羽,像一隻被拉住線的風筝,無論飛的多高多遠,總有一個牽引着他的方向。

他由着那股力道引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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