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漸漸清晰起來,周圍的風景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畫面。
海水像是透明的琉璃,無數珍奇可愛的花草在水底搖曳生姿,五顔六色的珊瑚、貝類散發着幽幽的光,五彩缤紛、绮麗無比。星子們擁着他往水面浮,水下的泥裡如雨後春筍般鑽出一朵又一朵璀璨奪目的金蓮,他在心底由衷感慨此處的神奇。
他不由自主看向腕上的手環,它的顔色似乎比之前淡了許多。金光淡去,有些慘白。水底的黑暗再次漫上來,似乎要追上他,将他扯進無邊深淵中。泥裡的金蓮被一點點吞噬,金光開始脫落,變成再普通不過的水蓮,黑暗圍住它,從根部侵蝕它,金蓮一株接一株跌進黑暗裡,如泥沙散落,不複存在。
他的心不受控制的揪緊,他想,它們都是因他而隕落。
心念一動,身子陡然變得沉重,腳下像墜了一塊千斤巨石,要将他拽下。但這一刻,腕上的力道也大的驚人,兩股力量幾乎要将他生生扯成兩段。
“咔”
手環上生出細碎的裂紋,它已經快要完全褪去原本的顔色。
蕭珏有一種莫名奇怪的預感,它即将徹底碎裂——就在他眼前。
“蕭珏……”
他陡然聽見一個聲音。
像是召喚一般,陌生卻又熟悉。
他看見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浮在水面上,忽遠忽近,時隐時現,他不知道那是誰,隻是不受控制的迫不及待的想要靠近他。
他開始掙紮,想要沖開一切束縛和阻攔。
腕上的手環不斷開裂,他一顆心怦怦直跳,撞得他胸腔生疼。
他盯着它,摸摸祈禱:帶我出去,帶我出去……
腕上的力道猛地将他拽出,一道刺眼的光鋪天蓋地而來,他猛然阖眼,恍惚間,一個聲音就在耳畔。
“醒了?”
蕭珏緩緩睜開眼睛,周圍是他在夢中見過多次的場景。重矅端着水走過來,“你睡了許久,感覺可好些?”
蕭珏微微詫異的望着他,看他像夢中那般把茶水放在旁邊,對他說:“要起來嗎?”
重矅伸手扶他,他一把攥住對方的手腕。
又是夢嗎?
他不知道。
可他明明真真切切抓住他了。
他想開口,像夢裡那樣喚他的名字,可他知道自己一定會聽到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這是夢!
這一定又是夢!
他翻了個身,想逃避這一切,卻瞧見枕下露出一隻匣子。
他受驚般坐起來,抓起匣子打開,裡面靜靜躺着一支白玉簪子。
“這……這……”他不敢相信,隻能急切的看向面前這個人,“這是……”
重曜看了一眼:“我送你的簪子,有什麼問題嗎?”
蕭珏睜大眼睛,激動的問:“送……送我?”
“你若是不喜歡……”
蕭珏緊緊捂在懷裡,眼尾通紅:“我喜歡!”
“喜歡就好。”
蕭珏看着他,惶恐的問:“我是在做夢嗎?”
“你已經醒了。”
“可我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你明明……”
“夢裡的事情,不必當真。”
蕭珏望着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起了幾次勢才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臉:“占……占亭?”
“恩?”
蕭珏怔然,繼而眼淚一湧而出:“你……你承認了?”
“你做夢了?”
蕭珏一把抱住他,泣不成聲:“我做了好多夢,夢見你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夢見你不要我了,你還說要給我自由,我不要自由,我隻要你……”
重曜立在床前,手從背後虛虛半抱着他:“夢而已,作不得數。”
蕭珏跪坐在床上,頭埋在他胸前,淚水沾濕他大片衣襟:“這會是夢嗎?這也是夢怎麼辦?”
重曜輕撫他的後背:“夢已經醒了。”
“可為什麼我還是覺得不真實?我甚至覺得現在是夢境,你無數次拒我于千裡之外才是現實。”
“你若是不信,就掐自己一把。”
蕭珏将胳膊遞出去,把臉埋進他懷裡:“你掐,使點勁。”
重曜握住他的手腕,蕭珏突然又将手抽走:“萬一我疼醒了怎麼辦?這如果是夢,至少此刻我還在夢中,若是醒了……渝占亭,”他擡起頭望着他,“你會一直都在嗎?隻要你在,現實或是夢境,于我沒有任何差别。這若當真是個夢,我甯願一夢不醒。”
重矅的手僵硬了一下,繼續不動聲色的覆在他背上:“不是夢。”
“你會一直都在嗎?”
“……會。”
蕭珏看着他的眼睛,确認他是鄭重的給出答案,才稍微放松了些。他摩挲着手上的白玉簪子,謹慎的對他說:“以後,這支簪子屬于我,你不能再要回去。”
“……嗯。”
“也不能偷偷拿回去。”
“……好。”
“也不能用任何方法從我這裡拿走,除非我同意。”
重矅說:“你若是喜歡,就留着吧。”
“禮尚往來。我也送你一件禮物。”蕭珏心念一動,一條竹節銀鞭從他袖中鑽出,繞着重矅的右手手腕環了兩圈,化成一隻竹紋銀環。
蕭珏抓着他的手說:“這是我的靈器,現在它認你為主。”
重曜說:“有了它,以後我就再也瞞不過你了,對嗎?”
心思被戳穿,蕭珏低下頭,沒有否認:“你若是不喜歡,我替你摘下來。”
重矅看了一眼,放下衣袖道:“一直跪着不累嗎?”
蕭珏搖頭,眼底卻是掩不住的欣喜。
重矅說:“我熬了肉糜粥,還煨在鍋裡,要吃些嗎?”
蕭珏抱着他,将下巴抵在他胸前再次搖頭。
“你要一直這樣嗎?”
蕭珏看了看,似乎也覺得不雅,這才将一雙腳放下來,換成坐在榻邊,但仍不肯松手,像是生恐這人消失不見。
“蕭珏……”
“就這樣,”蕭珏抓着他身後的袍子,滿懷期待的望着他,“我們就這樣一直留在這裡,好不好?”
重矅眼底深邃:“不打算回去嗎?”
蕭珏用力搖頭,滿懷憧憬的說:“在這裡,隻有我們兩個人,離開這裡,你跟前總跟着人……”他突然想起什麼,變得沮喪,“你還跟别人成親了……”
“小蓮是我的近衛,他對你不會有任何惡意。”重矅意味深長的說:“至于沈懷亭,我與他沒有任何關系,但他很聰明,有些事情你可以向他學習。”
“學什麼?”
“學着怎麼守住自己的東西,而不是一味逃避。畢竟,任何地方都不是祥和之地。”
“那我們就留在這裡,哪裡也不去,這樣就沒有人會打擾我們了,好不好?”
重矅看着他,久久才道:“……好。”
蕭珏變得高興起來,歡喜的擁着他,重矅眼底卻變得沉重,但很快又複歸平靜,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我去盛粥,你多少喝些,養養精神。”
蕭珏不放他走:“我很好。”
重矅摸了摸他黯淡無光,如枯草般的銀發:“你不必如此緊張,我答應了留下,就不會不告而别。何況,你不是已經讓你的靈器認我為主,無論我在何處,你都能找到我,不是嗎?”
蕭珏這才慢慢松開他。
重矅往外去,剛走出來,眼前陡然一黑,幾乎站立不住。
他伸手扶住牆壁,凝神穩住心神。
他看向自己的手,神魂竟有迫離的趨勢。
他預感不妙。
他本就隻是将一縷神魂附着在謝爻的真靈上,此番喚醒蕭珏,神魂大損,以至于謝爻的真靈竟有蘇醒的征兆。
這不是個好兆頭。
緩了片刻,他又才擡腳走向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