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重矅阖上面前的玉簡,走出房門。
這是稷辛送來的,溟侓前腳剛到,重矅已經對神界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威逼魔界,斥責妖界,數次召樓逾至神界訓斥……
一樁樁,一件件,多如雪片。
溟侓與稷辛等人不同,他自降生之日起便為神,與重矅同樣擁有永生之力。而像稷辛這些後天修煉成神者,要修煉出永生之力,幾乎毫無可能。
所以,溟侓是天道選定的神主,而重矅的職責,就是教導他如何做好神主。
淡月稍隐,重矅獨自走在街頭。
其實稷辛的書信不必看,他也知道大概發生了什麼。
溟侓跟在他身側一萬年,他對他的性子了如指掌。
他不适合成為神主,這是他早就認清的事實,可這是天道出給他的一道難題,是他脫離神界,交出天地神印的條件。在他交出尊神之位前,他必須讓另一個合适的人坐在那個位置上。
于是天道降生溟侓。
可他花了一萬年也沒有培養出一個合格的神主。
他不知道還要花多久。
不知不覺,他走到林長懷落腳的客棧附近。
小蓮将每日的行程一字不落的告訴他,從他高度概括的字裡行間,他能感覺到,林長懷最近情緒好了許多。
他清楚他的身體和精神經受着怎樣的折磨,沒有人願意在意氣風發的年紀對着自己殘缺的身體哀歎。他還那樣年輕,還有數十年漫長的歲月,難道都要在歎息中度過?
重矅靜靜立在樓下,立了一會兒,他來到窗口,想看他在做什麼。
一排窗戶,隻有林長懷的房間還亮着燈。
此時,他正拄着木拐練習走路,輪車被靜置在角落裡。
腿傷早已經痊愈,但明顯傷到無法複原的地方,以至于他的腿完全不聽使喚。
一次次跌倒,一次次被現實打敗,他的身體連同那副木拐重重砸在地上。
他似乎筋疲力盡,在又一次跌倒之後,他坐在地上,抱頭痛哭。可他生恐會驚動隔壁的人,不敢哭的大聲,隻是任由淚水将自己完全淹沒,在喑啞的哭聲裡徹底崩潰。
重矅隻是看着。衆神之上,萬神之尊,卻不能幹涉一個凡人的命途。
如果他僅僅隻是一個父親,他能做的反而更多。
他把窗戶打開,引風進屋,他希望這陣風能暫時吹散他心頭的陰霾,希望這陣風能給他以安慰。
手臂隐隐作痛,愈益加劇,如同骨裂,金色裂紋自手背開始延展,重矅默然離去。
還沒走遠,隻見一黑一白兩道影子自遠處劃過,重矅心念一動,立時消失在原地。
兩道影子急速往前,在房頂交相錯落,難分難舍。黑影剛猛,白影淩厲,劍光忽閃,劍刃破空之聲鼓噪不絕。白影持劍而斬,嘯然之聲長鳴,劍光耀耀下,黑影煙消雲散。
白影收劍回鞘,背光立于屋頂,銀月下,白衣白發,宛若天人。
重矅立了片刻,蕭珏的視線掃到他,人如飛雪玉花,飄然落地。
“是你。”
重矅問:“方才那道影子從何而來?”
蕭珏說:“欲對紀惟生不利,被我發現。可以确定,跟上次是同一人。”
重矅覺得奇怪:“此人數次對紀惟生出手是何緣故?”
“不知。”
重矅略微一思索,有了懷疑:“紀惟生在祭天時遇襲,我們以為是有人搶奪息壤之故,可息壤既已被掉包,這兩次刺殺又是為何?此人兩次都是操縱影子做事,看來他很怕被發現真實身份。”
蕭珏說:“僅憑這兩次與他交手,我尚且無法判斷他的來曆。”
“他既不惜涉險,想必紀惟生一定知道些什麼。也許當日遇襲并非是搶奪息壤之故。如今隻有等他醒來,才清楚當日究竟發生何事。”
“但願如此。”
重矅轉身離開,寂靜的街道沒有白日的熱鬧喧嚣,風擦着地面将深夜的涼意帶出去老遠。
一支利箭帶着寒芒夾雜在風中呼嘯而來,疾速中,箭镞一分為三,從不同的方向射向重矅。
“小心!”
一個聲音急促傳來,接着,淡藍色劍光忽閃而過,與箭镞撞在一起,發生清脆激烈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