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謝萍正在祭奠亡人。每年這個時候,他總是會在靈位前奉上清香一柱。今年不在萬毒門,隻能一切從簡,對月遙祭。
外面弟子敲門:“宗主,蕭宗主來了。”
“請蕭宗主到前廳,我馬上來。”謝萍對着窗外的銀月深深一揖,整理好衣冠,這才快步出門。
“蕭宗主,”謝萍跨門而入,直入主題,“深夜到此,可是河道又出了什麼問題?”
蕭蓮舟微笑道:“河道一切進展順利,相信不日就能完工。”
謝萍還是不放心:“那是何事勞你親自走一趟?”
蕭蓮舟示意他落座,謝萍隻好在下首坐下。
“今日是陸宗主忌辰,一時憶及往事,便過來看看,謝宗主不要覺得冒昧才好。”
謝萍感激道:“多謝蕭宗主,這麼多年,隻有你還記得宗主。”
蕭蓮舟感慨的說:“我與他相識多年,早已視他為摯友,隻可惜當日他走的匆促,我竟連他最後一面也不曾見到。”
忌辰之日,談起亡人難免沉重。
謝萍說:“宗主他是急病離世,宗内的事情也隻匆匆交代了幾句。”
蕭蓮舟惋惜的說:“他正值壯年,身體也一向強健,沒想到……”
“身為弟子也覺得痛心,若宗主還在,面對如今情況,定不會如我一般手足無措。”
蕭蓮舟端起面前的茶,淺啜了一口:“謝宗主不必妄自菲薄,陵渚河道疏浚之事,全賴萬毒門上下鼎力相助。陸宗主在天有靈,也會感到欣慰。”
“蕭宗主如此說,謝萍隻覺得汗顔。”
“陸宗主将萬毒門交給你,事實證明,他沒有看錯人。”
謝萍眼中微有黯色:“宗主離世之前,同我說起萬毒門的将來。我那時就有不好的預感,隻是不敢相信會驟變成事實。到底他料準了謝仙君的下場,也料到了自己的結局。”
蕭蓮舟手中一頓:“謝仙君……”
謝萍歎惋的說:“宗主曾說,謝仙君性子剛直,甯折不彎,早遲會有走上絕路的那一天。當日,宗主曾有心留他在萬毒門,隻可惜謝仙君志不在此,在萬毒門隻待了數月就不告而别。”
蕭蓮舟詫異道:“他到過萬毒門?他何時到過萬毒門?”
謝萍有些意外:“蕭宗主不知道謝仙君來過萬毒門嗎?就是他離世半年前,在萬毒門住過一段時間,宗主本想給他調理身子,但他根基盡毀,就算大羅神仙恐怕也無力回天。那段時間,為了照料謝仙君,宗主事事親力親為,幾乎到了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的地步。”
蕭蓮舟眼中的驚訝變成愕然。
謝無涯去過萬毒門,不僅去過,陸銘還事事照料周全。
為什麼?他不解。
他記得,陸銘一向都很不待見謝無涯,看不上他的出身,貶低他的本事,這個人幾乎在他眼中毫無是處。
可為何謝萍會說,陸銘為了照顧他竟到了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的地步?
他了解陸銘。這個人自視之高,當初連沈翊、東陵元澈之流都全然不放在眼裡,對待東陵瑤華也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對單雲閣更是愛搭不理、處處怠慢,連樣子也懶得裝。
可他竟會對一個自己完全看不上的人如此上心。
這一刻,蕭蓮舟甚至無法想象出陸銘那樣眼高于頂的人如何衣不解帶照料謝無涯的場景。
他很懷疑這一切:“陸宗主跟他……有這樣的交情?”
謝萍道:“師傅雖與謝仙君沒什麼交情,但與蕭宗主相識多年,交情匪淺,照顧謝仙君也是應該的。”
這話毫無道理,可謝萍說的誠懇。
蕭蓮舟滿心疑惑,他甚至懷疑方才聽到的一切都是幻覺。
在他的記憶裡,陸銘一貫看不上謝無涯。
可在謝萍口裡,陸銘待他無微不至,甚至明知他根基盡毀,還企圖扭轉乾坤。
到底哪才是真相?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陸銘?他不知道。
隻覺得一個巨大的謎團籠罩着他,可不知為何,他竟然對這個謎團生出一種恐慌,他害怕知道謎底,害怕真相揭穿,害怕面對從前種種……
*
紀惟生蘇醒,沈懷亭一得到消息,就來找重曜跟他一起去探望。
進門的時候,紀惟生正靠坐在床頭,雲彩也在。
人看着十分虛弱,沈懷亭幾步走過來,難掩高興:“雲彩丫頭,你也來探望惟生?”
雲彩說:“我聽說他醒了,就過來看看。”
“見到你來他定然高興。”
雲彩接過紀惟生手中的白瓷盅放到旁邊,裡面紅白相間,煞是好看。雲彩立到旁側:“沈仙君,我藥堂還有事,先回去看着,紀仙君剛醒,不宜勞神,勞煩你叮囑他多休息。”
“雲彩丫頭放心,他肯定聽你的。”沈懷亭打趣道:“不過你若是常送些吃食,他身體定然好的更快。”
雲彩一笑而過,轉身離去。
沈懷亭慢慢斂了笑意,在床側坐下,看着紀惟生的模樣,情緒在眼底打了個轉,全都堆到眼角:“剛醒怎麼就起來了?身子還沒好,要多躺着。”
紀惟生勉強扯出一個慘白的笑容:“讓您擔心了。”
沈懷亭替他掖緊被子:“沒事就好。這回都怪我,同意你去取什麼息壤,就因為這破玩意兒,半條命都快沒了,以後這種危險的事情我是決計不會再同意了……”
紀惟生無奈一笑,擡頭看向重曜,虛弱道:“渝公子,沈仙君這話好沒道理,你可得幫我勸勸他。”
重曜說:“做任何事都有危險,這次吃了虧,下次留心便是了。”
沈懷亭說:“還有下次?這種事誰禁得住再一再二?我不管,你找他求情也沒用,以後你休想再說動我。”
紀惟生拽了拽他的衣袖,讨好的說:“沈仙君,别生氣了,下次我一定注意,渝公子還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