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樣呢?”
“……沒有其他人,一直是你,一直都是你啊……無涯……”
蕭珏哭了,黑暗中,重矅看不見他,卻能想象到他此刻的模樣。他真是拿他沒辦法,為什麼他總是這麼喜歡哭呢?難道跟他待在一起,是如此沉重的一件事嗎?
“其實我要說的話,那天在魔界,就已經都說了。你可能還不明白……”
“我明白……”蕭珏喑啞的聲音極其鄭重。
重矅歎息道:“如果你真的明白,你就不會來找我。”
蕭珏哽咽不已,語難成句:“正是因為我明白了,所以才來找你……我真的都明白……”
“那如果我說,就算你明白,我也不打算再給你機會呢?”
蕭珏再次陷入沉默。
重曜不确定蕭珏是否真的明白,可他自己卻很清楚,有些東西早已發生變化,不是他不給他機會,而是一切都已發生,就算重來一次也是枉然。
“蕭珏,其實你并不了解你面前這個人,”重曜聲音平緩,夾雜着幾分少有的無可奈何,“他是謝無涯,可也不再隻是謝無涯。謝無涯隻是我的一部分,是我漫長歲月裡一段微不足道的經曆,你拿這一部分,這一點點微不足道來衡量我,你不覺得很離譜嗎?”
“我知道你是他……”
重曜耐心道:“那如果我告訴你,這世上有一種方法可以将謝無涯從我體内完全分離出來,成為一個擁有謝無涯完整記憶的獨立個體,在我和他之間,你選擇誰呢?”
漫長的沉默。
黑暗似乎侵蝕了時間的流逝,重曜靠着石牆,靜待這種死寂完全在兩人之間漫開。
“謝無涯就像是一棵大樹上一枚小小的葉子,有一天這枚葉子恰好落到你身側,你覺得它哪裡都很好,卻不小心将它弄丢了。你千辛萬苦找到那棵大樹,卻否認它是一棵樹,堅稱它是你的那枚小葉子。蕭珏,這棵樹不是那枚葉子,它也不會再長出一片一模一樣的葉子。你明白嗎?”
重曜攏着披風,他有些累了,甚至,有些倦了。
他想,他真的,真的該好好休息了,這一覺,也許會睡上十萬年,也許會更久。
“……我……,”在重曜以為他們的對話會就此結束的時候,蕭珏的聲音慢慢從黑暗裡傳出來,“我……幼時住過一個橋洞……橋洞正對着一座山,我每天都盯着那座山看……晨昏夜半,春夏秋冬……我看過旭日初升的山,陽光普照的山,霧霭沉沉的山和星光遍灑的山,也看過……漫山花開的山,綠蔭蔥茏的山,蕭瑟荒涼的山,冰雪籠罩的山……但它也有我不曾見過的一面,不過這并不妨礙我喜歡盯着它看……我見到的,沒見到的,它們共同構成了這座山的沉默與喧嘩……”
蕭珏說的很慢,似乎在回憶往事。
“……我見過的無涯就是全部的他嗎?也并不是啊……我在衍天宗見到的他、在烏栖鎮上見到的他、在阜甯見到的他、在西境見到的他……在很多場合見到的他……他們難道也不是他嗎?”
蕭珏變得有些激動,壓抑在心底的情緒一點點翻湧起來,撕扯着他:“謝無涯不是你揮手掉落的一片葉子,他隻是你來到我身邊的另一種模樣……我是不了解你的過去,也不了解你的全部,但是……但是……我喜歡一棵樹,就一定要了解每一片葉子嗎?我喜歡一座山就一定要了解每一塊土石嗎?……我隻想了解他為何沉默,隻想知道他因何嘩然,隻想與他望同一片天空……隻想跟他朝夕相對、苦樂與共……不可以嗎?不可以嗎?!!!”
蕭珏撐着一口氣說完,卻又陡然失去全部力氣,泣不成聲,他少有情緒如此激動的時候,他是真的無計可施,無法可想了。
此刻他狼狽的跌坐在地上,或許是身處黑暗,他不怕在重矅面前丢臉,任由眼淚奔湧,抽噎的幾乎回不上氣。
哭了一陣兒,一隻大手伸過來抹他臉上的淚。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按住那隻手,貼在臉上,沙啞着像破銅鑼般的嗓子,哭喊着跟他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想跟你一起吃飯、睡覺、堆雪人,一起坐在院子裡看星星……就算什麼也不做,隻要跟你待在一起,我也喜歡……從第一次見你,我就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我沒辦法,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就是喜歡你,喜歡的毫無道理,喜歡的莫名其妙,喜歡到一見你我就想抱你、想親你、想……”
唇舌被封住,蕭珏還沒反應過來,所有還未出口的話一概被堵進喉嚨裡。
薄薄的唇瓣相互交織,溫柔又纏綿。
蕭珏睜着眼睛,眼淚滿臉橫流,眼眶裡還飽含着尚未滾落的情緒。但這個吻已經将他徹底安撫。
他似乎接收到了一點信号,但又不敢确定。
他急着想問,剛往後撤了一點點,一隻手強硬的将他拉進懷裡,溫熱的掌心禁锢着他的後頸,放肆又熱烈的吻洶湧而來。
“像這樣嗎?”
蕭珏不知不覺完全伏在他胸前,整個人幾乎癱軟。重矅抱着他,手上并未松開半分。
蕭珏還在發呆,重矅更深更用力的又吻了他一遍。
蕭珏恍恍惚惚,覺得他不是吻在他唇上,而是吻在他心上。他吻過的地方,春草遍生、花開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