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弩在沒有第二個活物陪伴的日子像完全釋放了骨子裡的野性。
“我有點不甘心。”姜玉弩朝天豎起一隻中指,忽然發現月亮也在她的中指範圍内,她又迅速把手指縮回,很是賞罰分明,躺石壁上安慰月亮,“不是沖你啊,是沖這莫名其妙把我放過到陌生世界,又開場就給這種死局的命運。”
姜玉弩擅長适應環境,擅長自我調節,擅長積極應付困難。
但她也不是全無脾氣,命運給她做的安排有時候太離譜,她也還是會吐槽它一下的。
“我可以接受生活中充滿挑戰。”姜玉弩說,“但開局就用外部條件困死我,我不是很服氣。”
人類,當然也是可以沖命運不服氣的。
能不能改變既定死局的命運姑且不論,首先有不服氣的心,便不容易在等死的途中提前絕望消沉。
姜玉弩屬實找不到離開這座島的辦法了,也找不到聯絡外界的途徑。
營養液每日按部就班地消耗,一天比一天減少,隻有姜玉弩的心态似乎還保持穩定。
在等待生命倒計時的途中,她不再刻意避免熱量消耗,隻每日都盡量為自己找些事情做,讓自己在“倒計時”中仍保持一定的充實度。
姜玉弩開始考慮安葬坑洞裡的孩子。
雖然基地下層的坑洞似乎天然已是一個“葬坑”,但沒人管護的白發孩童們靜靜堆疊在裡面,不會腐爛的屍體看久了,幾乎有種這不是一坑孩童,而是某種人形娃娃的錯覺。就死亡而言,這樣的沉睡方式仿佛不夠甯靜莊重。
姜玉弩先嘗試在基地入口處的山腳下挖坑,她缺乏趁手工具,沙地挖掘起來既細又軟,細沙的流動性也強,她忙活了差不多半支營養液能效的時間,隻堪堪挖出一個夠把半個自己放進去的坑。
挖坑轉移埋葬便顯然行不通。
坑洞裡遠不止幾個孩子,姜玉弩剩下的營養液不多了,她挖不出那麼多坑位,感覺這樣下去,最終挖出來的坑可能埋不到一半的孩童,連給自己整個“預留席位”都不行。
姜玉弩轉而考慮起将大家在坑洞裡的身體擺正,然後從基地外運沙過來,将坑洞填埋。
這項“工程”持續了兩支營養液左右的時間。
姜玉弩之前拆廢棄儀器時已經得到了大量管線,她把它們連接在一起,變成一根牢固的長繩,然後将線繩的一端系上釘在石壁上的合金櫃背闆,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間。借助這根簡易的攀登繩,姜玉弩終于又下到了這個她穿越第一天醒來時的坑裡。
姜玉弩在坑裡忙了半天,第一回數清,原來包括還在箱子上坐着的孩子在内,這裡一共有22個失去生命體征的孩子。
她是“多出來”的第23個。
坑裡的21個孩子被姜玉弩盡量擺了擺,她做不到讓他們每一個都平躺在坑裡,有的被壓在最下方的孩子也實在難觸及,便隻能保證大多數孩子都展平了些身軀,擁有了較之前更舒服些的沉睡姿勢。
做完這一切,姜玉弩回到坑上,她看了看還靠坐在鄰牆箱子上的孩子,給對方取代号“二十二”。
“二十二。”姜玉弩說,“不好意思,你還要在外面多坐一陣。”
姜玉弩在下坑之前,已經從基地外運了幾筐沙子進來,但她知道這對于填埋工作來說九牛一毛,她還需要來回運上許多趟。二十二号白發孩子繼續暫留在坑洞之外,給姜玉弩當着一個看她運沙的陪伴對象,也有點像她的無聲監工。
姜玉弩沒日沒夜地運沙,将這件事當做了她生命倒計時前的最後一件要事。
不過,她天生會給自己找樂子,也挺注重勞逸結合,運沙運累了,她就去“海水”裡遊個一兩小時的泳,又或者徒手赤腳地爬兩遍山,還可以晚上固定去曬曬月亮,找月亮說話。
有時,姜玉弩也直接就在基地裡玩,她給自己的小監工改變着姿勢,一會兒把人家擺成标準并腿坐,一會兒又給人擺個二郎腿,美其名曰:“讓你花式看看姐姐幹活。”
然而有一回,姜玉弩還想要給二十二上一點難度,讓人家坐成一個“沉思者”,結果那姿勢對于一具缺乏自主意識的身軀來說實在困難,白發孩子的身體哧溜一下從箱凳上滑下去,被姜玉弩緊急一把撈住了,她攬着觸手冰涼的身軀,立馬跟二十二賠禮道歉,再趕緊将人扶正,搬回箱凳上,恢複了最為穩當的雙腿并攏的樣子坐好。
把二十二擺好了,姜玉弩後知後覺自己行為其實多荒誕。
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簡直可以稱為在玩屍體。
姜玉弩:“……”
姜玉弩拍拍二十二的白發:“算了,管他呢,你不會和我計較吧?”
二十二就是想計較也沒法。
細沙終于囤積到沙量足夠的那天,姜玉弩的營養液也隻剩下最後兩支,孤島時間是晚上。
姜玉弩打開了基地的大門,讓月光也能照亮基地入口處的甬道。
然後她推着最後一趟運沙的箱子,伴月光從甬道走入基地,來到下方坑洞旁,開始将第一箱沙慢慢倒入坑内。
遠方似乎傳來異響,可那聲音掩蓋在了細沙流淌與沙粒撞擊坑壁的聲音間。
姜玉弩沒注意到這異常,她專注看着流沙灌入坑洞,看最下層的孩子慢慢掩埋在柔軟如金的細沙間。
“晚安。”她說,“基地裡的燈一直照着這個坑,有點亮。”
但現在天黑了,大家可以安心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