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桐感覺自己全身都要散架了。
一直不停的奔跑讓他呼吸焦灼口幹舌燥,甚至喉頭腥甜。大腿上的肌肉已經疲憊到擡不起來了,但他必須咬牙繼續前進,陣陣酸意滲入身體,汗水流過眉眼消失在脖頸。
一步比一步沉。
就身體上的疲憊到也還好,直到快到鬼門關,一道白光過來,直接把他兜頭卷暈了過去,這聲倒黴蛋才是真的坐實了。
睜眼,吳桐感覺自己被困在一個窄小的空間裡,手腳舒展不開,視野十分昏暗,連呼吸也很困難。很快他發現呼吸急促困難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所在的這副身體。
要是普通人醒來突然發現自己換了身體,還處于被困住的環境,估計會十分驚慌,然而習慣倒黴的吳桐則是慶幸:沒死,還不累了,甚好。
安靜甚至有點安詳的休息了大約半小時,這副身體的手腳都酸麻了,周圍終于出現了小碎步拖地的步伐聲。吳桐在心裡打了個呵欠,等在腳步越來越近,他能感覺到這副身體在聽到腳步聲的時候明顯松了口氣。
果不其然,頭頂上的蓋子被人掀開,刺眼的光線讓吳桐有些不适。
“殿下恕罪,老奴來晚了,您身子還受得住嗎?”一道尖細陰柔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哦,這裡是皇宮。
眨了眨眼,适應了外面明亮的光線,吳桐才擡頭看見一張面色慘白的臉。
“我無妨的,怎麼沒看見福海?”吳桐聽到自己說,是個半大少年的稚嫩聲音。
“您就别管福海了,快出來吧!”身材瘦小的太監心疼地扶住小殿下,讓他從缸裡站起來。
吳桐被摻扶着站起來的時候很是吃力,看來自己來之前,這小皇子已經在這裡邊蜷縮了很久了。這是一個很深的純銅缸,這小殿下站起來隻能露出一個腦袋,缸内壁有很多淤泥,滑不溜的,蹭髒骊華麗的青羅衣,估計原本是用來放荷花的,吳桐由人幫着很艱難才爬了出來。
果然是皇宮,就是這裡有點破敗,倒更像是冷宮。
适應了下手腳無力,吳桐便跟着太監往更偏僻的地方走。
“這段日子苦了殿下了,新皇登基整肅後宮,骊妃娘娘她...”小太監沒回頭,但吳桐直到他哽咽了。
“沒事福祿,我知道,我一早就知道了。”小殿下聲音在顫抖,“母妃費盡千辛萬苦護下我,我一定會給她報仇的!”
“哎呦!”叫福祿的太監吓得捂住他的嘴,“殿下小心隔牆有耳!哪怕是冷宮,說不定也有千牛衛!”
“管他什麼千牛衛,等我出了宮便是魚歸海。”小殿下眼中浮現出淩厲的光芒,“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皇兄就等着日夜輾轉吧。”
“小祖宗,骊妃娘娘可不是要您白搭性命的,先随我出宮再說吧!”福祿面色驚恐地把人推到牆角的一處狗洞,“出去後有人會接應殿下,是安在長生寺的暗樁,殿下可以安心使用。”
小殿下看了看牆角的狗洞,屈辱地伏身,現在保命要緊,尊嚴都往後放吧。
這半晌吳桐已經聽懂了,新皇上位,可憐的小皇子一夕之間沒了父母,在親信太監的幫助下要出宮進寺廟。而且,吳桐也知道這小皇子是誰了。
爬出狗洞果然有人接應,上了馬車吳桐感覺小殿下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又是親人離世,又是衆叛親離,幾日沒好好阖眼的少年皇子,終于在颠簸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還是太年輕稚嫩。
吳桐啧啧歎息,為小皇子接下來的遭遇感到同情。
這一覺他睡的很死,等醒來,小殿下發現自己被人反綁在柱子上。
“怎麼回事?來人啊!”小皇子聲音驚恐,他不應該是被好吃好喝供起來嗎?!
聽見動靜進門的是護送他過來的内應,看見此人臉上的冷漠,哪怕是再傻的人都明白了。
“你在車上的熏香裡加了東西?”小皇子滿臉驚怒,“你背叛了母妃?!”
内應冷笑一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忠于陛下,哪來的背叛一說?”
他居然直接承認了,小殿下知道自己接下來不會善了骊,絕望地嘶吼:“你落魄時是誰于你有恩?難道是那皇上嗎,你這背主忘義的東西!吃裡扒外的賤骨頭,今日你背叛我,明日便是背叛别人,你以為我那好哥哥能留的你?!”
被人指着脊梁骨奚落還踩到痛楚,内應臉上也有點過不去,狠啐了口獰笑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殿下莫怪罪屬下,您馬上就會去見骊妃娘娘了,到時候替我向娘娘賠罪吧!”
吳桐其實能理解這種見風使舵的小人,所以他才不會全心信任誰,哪怕是親人留下的暗樁,但小殿下明顯不能接受背叛,被此人的無恥氣得心梗:“你、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我好不好死暫不得而知,您倒是真的不得好死了。”内應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您可知為何聖上不直接從皇宮給您清淨,反而要大費周折把您接到長生寺嗎?”
“還能為何?他嫌宗室參他,禦史記他一筆。”殘存的皇子此刻已心如死灰,冷嗤道,“成王敗寇,我站錯了隊,落得如此境地也無話可說,要殺要剮你動手吧!”
然而内應卻笑了笑:“能死在我手上也算給骊妃娘娘報恩了,但恐怕不能如您意了。”
“什麼意思?!”小殿下渾身泛起涼意。
内應不再言語,拍手叫進來幾個僧人,自己反倒避了出去。畢竟也是侍奉過的主子,雖為了某前程将他出賣了,他還是不忍心看小皇子接下來悲慘的死相,皇帝老兒的心狠手辣,是他一屆流寇比不上的。
小皇子被僧人摁着剃了頭發,換上袈裟,心裡已經浮現了可怕的念頭:自己就算死,也進不得皇陵了。
他母妃得寵十四年,沒少壓制皇後,還害死了她一雙子嗣,自己雖也不忍,但母妃又何嘗不是為了自己呢?他不怪母妃,也不怪當今皇帝的報複,畢竟早先就做好一招下錯,全盤皆輸的準備了。
直到看着僧人們搬來一口銅缸,熟悉的淤泥,熟悉的高度,他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都知道!
他知道我躲在缸裡兩天!!
那我的膽戰心驚,我的心中竊喜,都是如此可笑!
吳桐歎息,何止,估計沒出場的福海才是忠心的奴仆,而被小殿下所感激的福祿極有可能是出賣他的人。
在他愣神的時候,兩個僧人迅速挑斷了一輩子隻爬過一次狗洞,隻挨過三天餓的皇子的腳筋。
“啊啊啊啊!!!”
痛。
吳桐被這具身體的知覺所支配,此刻他不再能分開自己和小皇子的意識。
劇烈痛苦讓他幾近暈過去,冷汗遍布,他能感覺到生命從身體裡流走的感覺,像是充盈的河床逐漸幹枯,又像是冰川逐漸融化消融。
他痛到不能自已。
站在角落的大公公輕蔑地瞥了眼小皇子的慘狀,高聲宣旨:
“聖上宅心仁厚,不忍手足相殘,念骊妃薨前誠心禮佛,願予殿下以肉身成佛的無上榮耀,欽此。九皇子,還不速速領旨?”
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吳桐隻感到眼前是一片黑白斑點,像沒有信号的老電視,耳朵也一直有尖銳的蜂鳴聲纏繞。他混混沌沌地被嗤笑,被丢進缸裡,他隻能聞到自己的血腥味。
之後便是無盡的等待。
九皇子不被允許進食,也不被允許亂動,甚至也不允許他睜開雙眼。
他被卸掉下巴,困住雙手,丢進缸裡埋了起來。
直到他活活餓死,彌留之際迎接他的依舊是無盡的黑暗和絕望。
留在他身體裡的另一個靈魂,自然也随他一起經過了一次死亡。然而死亡之後卻是新的起點,吳桐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心有餘悸地放心自己不知何時抱着的肉身佛。
他居然在閻王廟内,緊緊抱住了這具肉身死佛!
腦海裡傳來電子音,雖然和所有系統一樣,但他知道,這不是004。
【痛苦嗎?絕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