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璟沒當回事，一邊拍着時祁身上沾的泥，一邊敷衍地回道：“好好好，以後有時間我再給你取一個别名。”

四歲多的小孩顯然比以前有主意多了，時祁揚起臉來，頗為得意地說：“哼哼，我已經取好啦！”

然後眨巴着眼睛看顧璟，一臉“你快問問我取了什麼好名字”的表情。

“是嘛？那你現在叫什麼名字了？”

顧璟被他逗笑，習慣性地蹲下來，把時祁的視角從仰視調整成微微俯視。

“我現在叫一一！”時祁大聲而清晰地宣布了新名字，給自己十足的排面。

“一？是數字那個一？”顧璟一愣，反問道。

“對呀！”時祁搖頭晃腦地，覺得自己的新名字妙極了，“我跟你說哦……”

時祁邊說邊拉着顧璟不撒手，非要給他講講自己偉大的新名字是如何誕生的，顧璟就被迫坐在小小孩遊玩區域的小圓凳上，聽着時祁興奮的描述。

在他颠三倒四的叙述中，顧璟總算知道這個奇怪的名字緣何而起了。

原來是幾個發音不太好的小孩，總是把時祁叫成十七，久而久之，幾個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跑來逗時祁，說他是育幼院第十七個出生的小孩，所以才叫時祁。

時祁搖頭說不信，大孩子就一口咬定他的排行是十七，不然為什麼叫時祁呢？這裡又沒人姓時。

可惜時祁聰明得很，當晚就跑去問顧璟自己在家裡排老幾，顧璟到這裡也想起來了，昨天時祁冷不丁問了自己這個奇怪的問題，原來是在這等着他呢。

顧璟當時認真回答：“你是家裡第一個出生的孩子，是時家的小孩。”

時祁就去轉告大孩子們：“我是家裡第一個出生的孩子，是時家的小孩，他們起名起錯了，我應該叫小一才對。”

所有大孩子都被逗得樂不可支，又覺得時祁闆着臉認真的樣子十分可愛，于是也不戲弄他了，跟他解釋說都是鬧着玩的。

可惜時祁當了真，小小的腦瓜翻來覆去，覺得十七終歸不如第一有氣勢，思來想去一下午，最終就這麼給自己起了個扁擔似的的名字。

顧璟聽完簡直哭笑不得，所謂大道至簡，好像就這麼被一個小不點悟出來了。

他向來順着時祁，既沒有強制性地取消這個玩笑似的名字，也沒有硬掰着時祁給他講本名的含義，隻用一貫的笑容面對他。

伸手一撈就把時祁抱進了懷裡，顧璟說話時嗓音輕輕柔柔，時祁安心地靠在他胸口上。

顧璟想了想，變戲法似的從旁邊順來一本字典，開始按照數字一的發音找相似的字，嘴裡還頭頭是道的：“我覺得複雜的字型看起來比較漂亮，你要不要換一個？畢竟你之前叫十七，不是也改成了時祁？”

時祁被無意中忽悠到了，直皺起小臉若有所思，最後在顧璟的引導下選中了“漪”這個字。

“那就這麼定啦！我以後就叫漪漪了！”

時祁從顧璟的腿上跳下來，像隻快樂的小鳥，叽叽喳喳地向全世界宣告這個漂亮又好聽的新名字。

在那段時間，隻要有人叫他時祁，他就要嚴肅地糾正他們，說自己叫漪漪，不要再叫他過去的名字了。

等到時祁又長大了一點，得知每個人居然都能擁有兩個名字，除了正式的名字，還有一個小名。

于是“漪漪”又漸漸變成了隻有顧璟才能喊的親昵稱呼，這時候再有人喊他漪漪，他反倒又不讓了。

那時候的日子仿佛都是輕飄飄的，連風兒也柔軟溫情，時祁小小的一個人，每天睜開眼就能看見顧璟，什麼事都不用擔心，就好像全世界都是圍着顧璟才能運轉的。

這種無憂無慮的閑适固然讓人想一直沉溺下去，但某個不可抗拒的節點強硬地出現了，從此顧璟在時祁心裡的容量被不斷壓縮，直到時祁徹底把“顧璟”關在記憶深處，再也看不見為止。

顧璟并不是完美無缺的，全世界唯一一個把他當寶貝的小孩也早就消失在時間裡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時祁就知道自己将要醒來了。但他依然選擇紮進那段最柔軟的回憶裡，像渴睡的人不願意離開最舒适的枕頭，飄搖的靈魂終于得到了休憩。

“……小祁……”

“時祁……”

“時祁！”

遙遠的呼喚穿透了時光，時祁恍惚聽見了很多人的聲音，将他徹底拽離了那段夢一般的往事。

“都說了我不叫時祁，我叫……”

時祁睜開眼睛，夢境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