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鸾在聖太後左側,鴿血紅眼珠似笑非笑,也瞥向她前方的金沁棠。
久而久之,這二人的目光也跟随母親一起,聚集在象征人界至尊地位的人皇戚束月身上。
神文海三人雖在細枝末節上略有出入,但母子就是母子,姐弟就是姐弟,他們的臉都是那麼美豔而威風,張揚又高貴,三張臉完全重疊在一起,露出一模一樣“勢在必得”的表情。
被這三個鲛人凝視的滋味實在不好受,但戚束月和金沁棠早就習以為常,能默默忍耐。
戚光盈察覺到這不善目光後,卻蓦地回頭,無畏地迎着他們三人的目光。
怒火在隐隐燃燒,仿佛壓抑二十年的自尊突然被喚醒,那如鋒如刃的目光灼灼,正與這些掌握着更強大力量的銀發鲛人們無聲對抗。
雛焘愣住半晌,旋即一笑,把眼睛從他身上默默移開。
頸間鲛珠的淡淡柔光,安慰戚光盈别太緊張。
戚光盈感知到這枚鲛珠的溫度,當即攥緊這枚珠子,在心中輕聲道:我早就不想再畏懼他們了,真的。
千秋節盛典開場不久,百官們依次走上前向金沁棠獻上壽禮,順帶着祝賀戚光盈成為磐州親王。
戚光盈打起精神,禮貌而謙卑地依次謝過百官遞來的賀禮。
“殿下大喜。”
“小宋将軍好久不見,嚯,這張虎皮好完整,去年秋狩我雖不在,但能猜到定是将軍你又博得頭籌。”
……
“恭賀親王。”
“澹台大人的心意可嘉,記得母親是藏了不少佳釀在磐州,下次辦案路過,我請你,權當謝禮。”
……
“磐州人傑地靈,富庶繁榮,先帝時期就已将磐州立為輔都,您皇兄把這要塞作為您的封地,是對殿下您的無比器重和信任啊!”
戚光盈朝金施歌宰相禮貌一笑,道:“聽說我前往陽度城那段時日,金丞相曾為我争取過這份封爵,感激不盡,來日必當親自上門拜謝……”
話還沒說完,隆重典禮上驟然間一陣妖風大作,濃雲四起,光滿氣象的正午天空原本輝煌明亮,此時則陰沉沉如黑色霧氣籠罩,慘淡昏沉。
台下歌舞的樂官劍伎們本想強撐着繼續表演,可這風來得古怪又陰森,她們根本站不住腳,在一聲聲驚呼中,連用來彈奏的樂器都被飓風卷到天上,宴會上的桌椅瞬也被吹翻在地。
這股風吹得人睜不開眼,戚光盈用手擋臉,試圖燃起紅蓮火焰來照明。
他的身後傳來瓊鸾狐疑的自言自語:“不太對勁,這風裡怎麼有股死人味兒?”
戚光盈雖不解其意,但鲛人嗅覺靈敏遠超人類,他不能掉以輕心。
風沙漸熄,終于能緩慢睜開眼,戚光盈卻看到遮住天空的煙雲并未散去,台下世界仍籠罩在仿佛日全食到來的昏暗中,可視度變得很低。
比起視覺,聽覺在這個環境下更加敏銳。
戚光盈聽到台下百官所在的方向,猛然爆出無數驚恐駭然的尖叫聲,人群在不斷相互推搡,隐隐約約夾雜着“見鬼”“饒命”等亂七八糟的聲音。
奈何這些叫喊湊在一起,實在太喧鬧無律,戚光盈根本聽不清這群人在害怕什麼。
“吾兒戚光滿绶封磐州的大喜之日,朕又怎能缺席——”
這是無數嘈雜裡,最清晰的一句話。
好比翺翔自在的飛鷹聽到讓它回籠的響哨,戚光盈的心在一刹那就止不住地猛跳,生出在極度恐慌中要嘔吐的欲望。
煙霧幽幽散去,他難以置信地望着那個突然出現在台上的人。
這人身穿十二星次伴九龍的衮衣,玄黑色綢緞猶如浩瀚蒼穹,襯得耀白星辰璀璨如雪,九條龍紋彼此怒目,爪間隐約有閃電雷紋;他頭上是金絲掐做的冕冠,前後左右各有一枚人間四省“北淵”、“東魏”、“南華”、“西文”的配色寶石。
白晶、朱砂、藍田玉、翡翠四色榮耀輝映,非天下極貴之人擔當不起。
堪比戚束月當年登基的那套人皇衮冕,規格甚至更高一階。
因為普天之下隻有死去的人皇,才配用夜明珠來安置下葬。
他手上正拿着一枚碩大如眼球的稀世夜明珠,又輕輕一吹。
明明死人是沒有氣息的,但夜明珠居然真被他吹得微微一亮,照出這人早就死去腐爛的臉。
那半張臉是腐化後的森然白骨,剩下的半張臉卻俊美得令人嫉妒。他在笑,模樣半分似戚束月,半分似戚光盈。
他把夜明珠塞到空曠白骨的眼窩裡。
在腐肉堆裡生長的荒蛾們被夜明珠光芒吸引,震動落滿灰塵的翅膀,從這具死去屍體的内髒部位起飛,把他那張鮮豔紅潤到像在茹毛飲血的嘴巴撬開。
這些恐怖飛蛾們離開他的身體,第一時間就是猛地撲在距離它們最近的活人身上,伸出長而卷曲的七條口器,努力塞進活人的七竅裡,瘋狂汲取着血肉養分。
“救……唔……”
被它們抽幹的活人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整張臉被飛蛾緊緊抱住,痛苦到五官扭曲,在絕望窒息中瞬間就化為一堆枯白齑粉。
那副真正的死人枯骨,卻慢慢長出生前的血肉。
夜明珠被緊緊包裹在裡面,變成一顆幽亮的碧色眼珠,他把捂住半邊殘容的臉慢慢放下。
猶如殘缺的碎片重新貼合,赫然拼出第二十八代人皇戚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