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淵東部的沿海城鎮，是劃分人海兩族的邊境。

遠眺而去，天海同色，呈現出透亮不染塵埃的淡藍。隻有人界的北淵，才是黑白兩種的枯燥色調。

在一處僻靜又鮮有人煙的雪原之上，搭起若幹座磚瓦稻草簡單砌成的營地，簡陋得離譜，每座安置營甚至都有一面牆是是空的，僅挂着一些用稻草編成的簾子擋雪，這樣可就以節省建材，再多蓋幾間。

寥寥幾座陋室孤零零立在這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遠離城鎮的郊外。唯有運輸赈災糧食和衣物資源的車馬會行駛到此地，放下東西後就馬上離去，不會過多逗留。

漫天鵝絨白雪，落在小男孩發紫的小手背上，雪花在肌膚上停留很久也沒被體溫融化成水。

直到戚光盈将他抱在懷中，血管紅光流動亮起，供着溫柔熱火幫他驅寒。

比起其他省的災民要面臨的病痛和饑餓，大雪酷寒才是北淵最緻命的苦難。災民屬的醫者和僧侶數量要遠遠小于災民，忙的無暇分身。

當他們發現這個小男孩時，他身體都凍僵了。好在救治有效，小男孩體溫轉暖，漸漸睜開眼睛，

戚光盈雖氣色不好，還是對着小男孩微微一笑，安慰道：“醒過來就好，不會再冷了。”

小男孩想要道謝，奈何寒風灌喉的嗓音說出來的話都很小聲。

正巧石雪娆趕緊盛了一碗湯藥熬過的稀粥，看到小男孩醒了，連忙用那件黑狐皮披風把他裹好。

“我來我來。”石雪娆抱過小男孩，見戚光盈頭冒虛汗，驚道，“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也要适可而止嘛。從來到災民屬開始，你就一直用體内的紅蓮真氣幫忙大家供暖，可真氣有限的啊，要是病了怎麼辦？”

“糧柴衣藥在這裡都很稀缺，尤其是木柴。趁我現在還有餘力，能幫忙多省點。也不算白來一趟。”戚光盈又略顯欣慰道，“況且此地的黑霧病疫情輕微，沒看到重症的病人。但凡能熬過這個雪季，等開春冰雪消融，一切都會變好的。”

每逢虛誕出沒，屠城亡鎮都是常态，不幸的遇難者們會淪為虛誕腹中餐，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活人除了緬懷之外，什麼都幫不了。

虛誕口中嫌少有人能僥幸偷生，所謂災民其實大多都是感染了黑霧病的病人們。

虛誕異獸有種令人惡心的特征。每逢現世，它們的濁息就會膨脹爆炸，不斷往外釋放，如同毒霧瘴氣般在附近蔓延，造成一種名為黑霧病的瘟疫。

一旦吸入過多，病人的五髒六腑都會被濁息吞噬幹淨；嚴重者身體還會變成虛誕繁衍的溫床，濁息會在他們體内聚集成新的小型虛誕。

感染黑霧病的人，通常隻有一個下場，就是被隔離到鮮有人煙的地方，靜靜等死。

活着是被折磨到生不如死，死後為防止濁息擴散，造成更恐怖的災禍，屍體被犬神教僧侶們砍得七零八落後才能火葬。

虛誕之王伏龍離蛇的爆炸威力更恐怖，有不少不成型的濁氣都受它影響從封印裡洩露出來，這也是北淵天空這麼暗的原因，仿佛被一層幽暗霧霾遮蔽了光芒，變得灰蒙蒙一片。

陽度城的濁息該有多嚴重，根本無需多想。

但來到這裡一看，出乎戚光盈意料外的驚喜，本以為此地會引發很慘烈的黑霧病，但看這裡百姓的情況，似乎并沒有感染。

準确點說是感染後又奇妙痊愈，隻剩一點被腐蝕過的皮肉傷痕。

“災情文書記載陽度城的殘留濁息很濃烈，當時來幫忙赈災的官員們十成裡有九成都因黑霧病喪命。所以剛到這裡，我就特地用玄骨列陣法檢查了濁息程度，但和文書上講的不一樣，就隻有一點點。”

戚光盈疑惑道：“為什麼？”

石雪娆認真說道，“因為盤踞在天空上的虛誕濁氣就像漩渦一樣，朝着雷鳴海域的某個方向不斷奔湧。”

提到雷鳴海，戚光盈變了臉色，問道：“造成黑霧病的濁息被吸走了？”

“原因之一。”石雪娆幫忙喂藥的時候突然想到，“更主要的是這裡的病人們都喝過克制虛誕濁息的湯劑，就是那個……有市無價、萬金難買的鳳翎花。”

兩百年前北淵土地上，長出來一種奇妙藥材。

金葉紅花，花蕊颀長如鳥類的翎羽頭冠，整體酷似劍宗的鳳凰鳥圖騰，得名“鳳翎花”。

此藥材并沒有什麼延年益壽的功效，普通人吃下去就如吃了根蠟燭似的，索然無味，但對于北淵人而言，它是妥妥上天賜福給北淵的救星。

因為這種花能壓制虛誕異獸的劇毒濁息。

可惜造化弄人，鳳翎花能克制虛誕，卻又偏偏長在虛誕異獸的源頭“封雪池”附近。采摘難度堪稱刀山火海，就算真有，也是被豪門私藏起來的珍寶，有市而無價。

這種藥材絕無可能出現在災民屬，哪怕此地是最需這種藥材的地方。

戚光盈不免難以置信道：“這裡竟有這種東西？”

來到災民屬之前，戚光盈就考慮過先用紅蓮花去解黑霧病的濁氣，若沒成效，他再冒險去一趟封雪池。

哪怕采到幾株鳳翎花都夠用了，因為這東西最大優點便是哪怕煮上幾百碗，但凡沾一點藥性，都能或多或少起到效果。

石雪娆道：“剛剛我在藥房煎藥，和這裡的司藥閑聊了一會兒，他是這麼說的。”

戚光盈道：“在哪裡？”

石雪娆回答：“現在沒有了。神文海占領雷鳴海西域後，就派遣不少軍隊駐紮在占領的城池裡，原先神文海那幫人對災民屬還算熱情，時不時派人送點糧食和漁産幫忙救濟。但前幾天烏泱泱來了一群人，盤問司藥這裡的黑霧病怎麼都痊愈了，司藥是個老實人，沒有防備就傻乎乎告訴他們鳳翎花的奇效，但那群鲛人真不要臉，居然來災民屬搶東西了，那些鳳翎花一株都沒留下，全讓他們薅走了。幸好此地黑霧病清除的都差不多了，不然大家就隻能等死。”

此話一出，戚光盈不免皺眉，這件事聽起來疑點尚多。

風翎花這種昂貴藥材難得，一株都能賣出天價，但石雪娆口中的意思，仿佛這裡還不止一兩株。

其次是神文海位于南部，虛誕異獸幾乎不會在他們的統轄範圍内出沒，況且神文海最不缺的就是錢财和珍寶，鳳翎花是稀有無比，但遠不至于能讓神文海不顧顔面，非要來災民屬搶東西。

“我去看看。”

戚光盈掀開稻草簾，離開營地，轉身來到負責給災民們煎藥問診的藥房。

負責災民屬司藥一職的，是位披戴紅狗僧袍的犬神教僧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