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這日一早,刺史府後門的守門婆子還在打着呵欠生火爐,就聽得“砰砰砰”一陣拍門聲,伴随着壓低了嗓音的叫喚“張嫂子,開門啊,我是老馬家的”。
二夫人管家之後給的炭例越來越少,以往大夫人在時,門房的火爐能燒上一夜,如今隻能管得了上半夜,張嫂子本就憋着火,一大早去廚房撿了柴火才生的爐子,被煙熏了一頭的灰,一聽外面是素來逢迎二夫人的老馬家,她心裡更來氣了,故意慢條斯理地擦了手淨了臉,又把身子烤暖和了才慢悠悠地起身去抽開厚重的門栓。
“哎呀呀,張嫂子,不是我說你,你開門怎麼越來越晚呐?這要是誤了差事可怎麼好?”馬嬷嬷在門外吃了冷風,一進門就忍不住埋怨。
張嫂子也不客氣,冷着臉嗆道:“馬嫂子,不是我說你,我是守着時辰關門開門的,不是我晚了,是你早了!”
馬嬷嬷今日确實比平素早了些,不為别的,她昨夜前腳剛回家,後腳就聽到隔壁六嬸在那兒說二夫人告了病,過幾日老夫人設宴請客都是三夫人在操持呢。她這心裡撲通撲通的,一夜不曾踏實,隻等今日一早進府探消息。她此刻也無心糾纏,隻跺了跺腳,雙手往袖子裡一攏,埋頭就往凝曦院的方向去了。
張嫂子對着她的背影,仍不忘奚落一句:“我說馬嫂子,給二夫人獻殷勤也别太早了,主子們說不定都還沒起呢!”
凝曦院内,人人凝神屏息,生怕一個喘氣太重都會招來責罵。偏廳内的幾個管事姑姑也是膽戰心驚,不知二夫人今日到底理不理事,她們都枯等了一個時辰,走又不敢走,留又待着冷,廳内雖燒着炭盆,可架不住站那兒一動不動,時間一長手腳都有些發僵。
馬嬷嬷終究是沒忍住,她輕手輕腳地行至正房東梢間外面,不見春雪,隻有兩個二等丫鬟,她用手指了指裡面,壓低聲音問道:“春雪呢?在裡面?二夫人怎樣了?可請了大夫?”
“誰在外面說話?”是二夫人郭氏的聲音。
那兩個丫鬟唬得臉一白,拽住馬嬷嬷的袖子,似乎怕她跑了。馬嬷嬷面上一紅,心想自己素日好歹是個得臉的,至于這樣嗎!她朝兩個丫鬟各瞪了一眼,才滿臉堆着笑,朗聲答道:“二夫人,是老奴。”即使這笑郭氏看不到。
“進來吧。”
瞧瞧!馬嬷嬷又瞪了門口兩個小丫鬟一眼,眼裡透着神氣。
郭雲靜倚在床上,隻穿着家常小襖,發髻稀松,倒真像是一副病了的模樣,春雪捧着一碗不知是藥還是補品的東西,正在溫聲勸着。
“喲,二夫人,怎一夜不見就憔悴了這許多!可是着了風寒?眼下年關,千鈞擔子都在夫人肩上,夫人可要好生保重啊——”
郭雲靜涼涼地看了馬嬷嬷一眼,冷哼了一聲:“誰跟你說我着了風寒?你在咒我?”
馬嬷嬷心内一驚,讪讪地閉了嘴。
“管事的都在外面?”
“是,或是等着領對牌支銀子,或是等着交割東西。”春雪見馬嬷嬷此刻閉了嘴,隻好自己出聲答道。
“三房那邊沒動靜?”郭雲靜盯着床帳上垂下來的流蘇,臉色陰晴不定。前腳她才挨了訓斥,後腳老太太就派人傳話讓三房操持賞梅宴,這不是明晃晃地在打她的臉嗎?她索性告了病,可今日的動靜,又不像是要奪了她管家權的樣子,郭雲靜心裡實在拿不定主意。
春雪将手裡的碗遞給一個小丫鬟,道:“奴婢派人打聽過了,和熙堂傳給凝昕館的話,隻說是大年節下,夫人忙不過來,老夫人又着實想設宴玩樂,體恤夫人辛苦,又念着三夫人素來風雅,才讓三夫人辦賞梅宴的,并無别話。”
“三夫人風雅?呵!是了,隻有我一無是處。”郭雲靜拽住一角被面,恨恨地揉搓着。
馬嬷嬷忙趁機接話:“夫人莫惱,老夫人這宴席設得着實奇怪,往年可從來沒有過了臘八還請客玩耍的道理,家家戶戶誰不要準備過年呐!這讓三夫人操辦賞梅宴,還不知是福是禍呢!”
郭雲靜這才又看她一眼,冷笑道:“喔?怎麼說?”
馬嬷嬷呵呵笑道:“夫人你想啊,三夫人若是帖子發了出去,屆時來赴宴的沒幾家,豈不是丢人?或是人雖來了,但在心裡埋怨咱們不體恤的,這埋怨豈不是落在了老夫人和三夫人頭上?”
郭雲靜心頭略寬,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行了,我不過是略有些頭疼,家裡的大事還是要勉力操持,春雪——”
“二夫人,木槿姐姐來了!”郭雲靜剛遞出一隻手給春雪,門外一聲通禀,她支起的身子又塌了回去,心裡這時又生出幾分忐忑和懊悔,好好的裝什麼病,老太太不會真的趁機奪了她管家之權吧?
木槿一進屋子,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二夫人郭氏倚在床頭露出三分緊張七分憔悴,春雪垂着頭裝鹌鹑,馬嬷嬷讨好地看向她。木槿心下了然,笑着上前沖着床上的人福身行了一禮,緩聲說道:“老夫人聽聞二夫人昨夜請了大夫,擔心得不得了,特意遣我來看看,可要緊?”
郭雲靜忙作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道:“怎還驚動了母親,倒是我的過錯了。我不過是昨日吹了些冷風,晚上略覺頭疼,二爺擔心,我拗不過他,才喚了大夫來瞧。大夫也說了,老毛病,不打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