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鶴院東樓,起初來赴宴的姑娘們都還有些拘謹,但是劉從綿和劉從綏,一個大方随和,一個活潑率性,二人不時說些笑話湊趣,又有一個姿容絕代的郭雲喧在一旁作陪,衆人漸漸都放松下來。不多時,彼此交換了名姓序齒,三三兩兩地湊在一塊兒說話。
忽然,虞家七娘朗聲說道:“咱們這般閑聊也甚是無趣,可巧今日這雪下得好,梅花也開得俏,不如咱們聯句作詩吧?”
朗州城内,論官職大小,刺史之下便是别駕,在座諸人也都是彼此相熟的人家,虞七娘這話一出,旁人豈有不附和答應的,虞七娘又笑着看向郭雲喧,道:“郭二姑娘才從蜀中來朗州,與我們不熟,不知姑娘可會作詩?”
劉從綏覺着這話甚是無禮,她皺着眉頭就要搭腔,被姐姐一把拉住,劉從綿對她搖搖頭,示意她看郭雲喧。
隻見郭雲喧盈盈一笑,款款起身,道:“虞姑娘還真是把我問住了,我确實不會作詩。你們看這樣可好,這樓後頭就是梅園,我去折幾枝梅花回來,給你們奪了詩魁的當彩頭如何?”眠鶴院内的幾株梅花隻是點綴,東樓後頭還有一片占地十數畝的梅園。
郭雲喧話音剛落,她的貼身丫鬟寄竹和劉從綿都不着痕迹地瞟了她一眼。
虞七娘沒想到對方應得如此直接,一時倒不知該怎麼接話。
郭雲喧說完,也沒打算等衆人的反應,隻偏頭對着劉從綿姐妹的方向微一颔首,就兀自帶着丫鬟離開了。
等出了眠鶴院、進了梅園,寄竹才開始抱怨:“這個虞姑娘也真是的,哪來這麼自大的人!還問姑娘你會不會作詩,她曉不曉得,姑娘你曾師從謝夫子!”
郭雲喧此時才卸了臉上的溫和,嘴角一勾,帶出三分譏诮,道:“行了,别替我抱不平了,今日這賞梅宴是為何而辦?她們是為了刺史夫人的位置來的,你家姑娘我又不惦記這府裡的事,這不剛好兩全其美?她們在樓上一展身手,我們來這梅園透氣,不好嗎?”
二人往梅園深處走去,寄竹跺着腳,道:“姑娘,怪冷的,咱們随便折兩枝就回去好不好?”
郭雲喧搓着手哈着氣,點頭道:“随意折兩枝給她們當彩頭,再細細挑兩枝回去插瓶,咱們先回清淵閣松快松快。”
“好嘞!”寄竹笑着應下,扭頭去尋哪一樹梅花開得最好,見四下無人,她又嘀咕起來,“姑娘,說實話,我覺得刺史大人還挺不錯的,雖說年紀是大了些,可難掩一身風姿氣度,至少比咱們姑爺看起來要氣派正直,在朗州城内也算是位高權重,且膝下又無子嗣,雖說是繼室,可一進門就是四品刺史夫人、手握掌家大權,難怪她們都不嫌棄刺史大人老呢!”
梅林深處,尉遲延險些笑出聲來,他一手成拳抵在唇邊,眼裡盡是揶揄,唔,劉從儉這張臉的确是有些飽經風霜了,但也風韻猶存。
蕭舉年把眼睛轉向别處,腳尖點地,刮了一下,唔,冷而潮的雪地。
劉從儉的臉色倒是平靜得很,隻淡淡地瞥了一眼好友,又瞥了一眼下屬,裝作與他無關,可主仆二人顯然不知道梅園裡還有别人,對話仍在繼續——
郭雲喧指揮着寄竹:“折那枝,你手再往上一點。你這話呢,說得對,也說得不對。就拿那位虞姑娘來說,若她是個喜歡權力的人,那嫁給劉刺史這樣的人是最好不過了,夫君整日不溫存、不體貼、不着家都沒關系,單是刺史府當家主母這個身份所附帶的權勢就能讓她快樂,各得其所,是一樁好事。可若她是個滿心想着情愛的女人,那嫁給劉刺史,恐怕她會郁郁寡歡的,不僅得不到她想要的東西,還要勞心勞力做這府裡的大管家,最終怕是會寂寥收場。”
尉遲延眼皮一跳,看向劉從儉,對方臉上的平靜已經變成了落寞。尉遲延一歎,看來是想起了亡妻。
蕭舉年低着頭,專心刮土。
“啪”地一聲脆響,寄竹用來掰下一枝梅花遞給郭雲喧,又道:“姑娘,我曉得了,你的意思是,若是這位姑娘想尋一位懂得噓寒問暖、體貼人心的夫君,就别盼着做刺史夫人了,對不對?不如,嗯,不如像咱們大小姐那樣?”
“呵!”郭雲喧将那枝梅花放在鼻子底下輕嗅兩下,道,“先前那話呢,好歹是對錯參半,現在這句可是全錯了。若是東樓裡那些小娘子想要尋疼人的夫君,該像這府裡三夫人那樣,可不能跟我那位傻姐姐學。”
“姑娘,這話怎麼說?我那日瞧着,大姑爺對大小姐說話輕聲細語的,大小姐笑得可開心了!”
郭雲喧又給寄竹指了一枝,才哂笑道:“我這位姐夫啊,都是嘴上的功夫,會說幾句哄人的話而已。哄人的話嘛,一個銅闆都不費,你要是想聽,下個月月錢我就不給你了,每天給你說一籮筐抹了蜜的話,包管讓你每日都開心,如何?偏我這位姐姐啊,還真信了他的表面功夫,為了這點虛假的溫存,甘願掏心掏肺勞心勞力,蠢得沒邊了。”
尉遲延的一顆心忽然像被貓爪撓了一下,有些發癢,他微微踮起腳尖,想瞧瞧這位郭二姑娘是個什麼模樣。隻是腳上才剛發力,就被劉從儉按住肩膀,往下一壓。尉遲延瞪着好友,對方闆着臉,不贊同地回視着他。
寄竹黑着臉,道:“姑娘,你也忒黑心了!當我傻是不?誰放着月錢不要,專要聽哄人的話呀!照你這麼說,哄人的話,我還可以自己對自己說呢。”嘴上這麼說,手裡已經麻利地又折下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