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郭雲靜那廂,論理,她好歹也是管家一年的人,若是放在平日,她斷不會隻單聽了馬嬷嬷姑侄倆的話就這般沖動上頭,可世事就是這般湊巧,也許是合該好人的運道。
郭雲靜近日接二連三地被打臉,心裡憋着一股氣,憤怒帶偏了心眼,自然就無法分辨是非,眼下滿心都隻為撞破了這樁醜事而得意,一心等着宴席散了,當着劉母的面抖落出來,好揚眉吐氣。
是以,她被春雪攔下之後,暗中吩咐了馬嬷嬷和黃三兒幾句,又讓黃三兒領着東西申時之後候在二門外聽信,自己才領着春雪等人洋洋灑灑地往廚房去了。
馬嬷嬷是個浸淫内宅多年的人,雖然仍覺得此事這般不甚妥當,但也無法,忙交待了侄子幾句,自己趕在郭氏等人身後也去了。那黃三兒猶自沾沾自喜,做着美夢離了此間。
刺史府的規矩,凡是擺酒設宴之日,丫鬟仆婦們的穿戴皆是統一式樣。這日,丫鬟們皆是秋香色的棉襖、外罩着天水碧的背心、下着灰棉布裙子,一眼望過去,身形差不多的丫鬟還真分不大清誰是誰。
上午在西樓傳遞茶水時,秦秋就親眼見着管事姑姑好幾次對着背影喊錯人名。
轉眼到了午膳時分,劉母見郭氏去了一趟廚房,回來時竟是紅光滿面,不由多看了她兩眼。郭雲靜對上劉母的眼神,反而笑得更開懷了。她蓮步輕移,附在劉母耳邊,柔聲請示:“母親,膳食都已備妥,可要現在就傳菜?”
劉母怔怔地點頭,見對方扭頭去吩咐底下人,她不禁納罕,這是在廚房吃了龍肉不成?
一時隻見衆丫鬟捧着各色食盒魚貫而入,劉母心裡忙撇下郭氏,轉頭示意木槿近前。木槿心知其意,矮身蹲在劉母身側,悄聲為她指出穿梭在席間的凝晖軒衆人名姓。
劉母輕蹙着眉頭,道:“那個就是秦秋?”
木槿看着正在為虞夫人上酒的背影,笑着颔首。
“你果然沒诳我。”劉母不甚滿意地又看了兩眼,才扭頭看向木槿,不解地說道,“她确實樣貌不顯,所以大郎當真是隻放她在書房伺候,沒旁的心思?”
木槿莞爾,道:“正是呢,我怎麼會诳老夫人。聽說大爺已将她撥去書房專管筆墨了。”
劉母又轉頭去看其他人,須臾又道:“青梧怎也不打扮得好看些,怎麼說也是大房的人,就這麼灰撲撲的,看着都沒有平素來和熙堂回話來得精神。”
木槿心裡咯噔一下,暗歎道,能不憔悴嗎,誰能想到一塊兒長大的人、同是微末之身,碧霄竟能下此毒手!
不過,也許越是微末怯弱之人,越是會殘害自己的同類,隻因他們懼怕強者,刀尖根本不敢往上,隻敢往下,在更弱者身上逞兇,什麼世道!木槿幾不可察地對着碧霄的背影冷笑一聲,頭頂又傳來劉母的聲音——
“那個鵲兒和喜枝倒是長得有幾分伶俐。木槿,我瞧着,秦秋的身形和青梧倒有幾分相像,這穿上一樣的衣服啊,光看背影一時還真分不清誰是誰!”
木槿回過神來,笑着應和。
俄而開席,各家夫人便三三兩兩地起身敬酒,劉母又将丫鬟們撂下,與各府女眷說笑起來。
不多時,又有東樓的姑娘們被各家娘親身邊的人傳喚而來,正樓的宴席之上更是繁花似錦、漸迷人眼了,劉母呵呵笑着合不攏嘴,又趁機向木槿使眼色,木槿會意,早有安排好的人小跑着往外書房去了。
外書房那邊,劉從儉剛讓小厮去廚房傳話,擺了一桌小宴,三人将将才落座,就見丫鬟來禀,道是“老夫人讓大爺去眠鶴院”。
尉遲延見劉從儉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不自然,他不由撫掌大笑,笑完又拍着劉從儉的肩膀,道:“你去吧,有舉年在此間陪着我,不算你失禮。快去,莫讓老夫人久等。”
劉從儉睨着他,道:“你到我家來,還沒拜見我家長輩,多少有些失禮,不如——”
“别——”尉遲延挑眉看着他,道,“我這般俊美,又比你年少,若此時與你同去,還不把你襯得老幫菜一般!若是那樣,隻怕老夫人等不到明日就要将我趕出府去!做客的規矩,我懂!不能喧賓奪主!”說完自己撐不住,又拍腿蹬腳大笑一陣。
蕭舉年也被逗樂了,隻是怕上峰尴尬,隻好别開眼,強裝鎮定。
劉從儉無奈地瞪了尉遲延兩眼,又假裝沒看到門邊等候的丫鬟和小厮低頭抖肩的模樣,長歎一聲,舉步向外走去。
直至離了書房十數丈,他仍能聽到裡頭傳來尉遲延的爽朗笑聲。
劉從儉踏進眠鶴院的正樓時,虞夫人正帶着虞七娘在劉母席前敬酒。
衆人都心知肚明今日這賞梅宴是為何而辦,是以對刺史大人出現在宴席當中并無意外,無一不落落大方地起身行禮,劉從儉亦一一颔首回禮。
劉從儉一徑走到劉母席前,離虞家母女不過數尺之遙,虞夫人尚可,虞七娘早就微微紅了臉,半垂着頭,但心裡又止不住好奇,悄悄擡眼去打量這個阿耶口中常稱贊不已的劉刺史。
跟滿屋子女眷相比,面上最不坦然的反倒是劉從儉。他對着劉母行禮畢,不自在地輕咳兩聲,才道:“母親喚兒子前來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