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劉從儉的中途缺席,眠鶴院的席都散了,外書房的三人才到攘袂持杯、酒酣耳熱之際。三人正推杯換盞,忽見兩個小厮行色匆匆地又來通禀,尉遲延多喝了幾杯,翹着舌頭問道:“怎又來請?我問你,席散了嗎?可還有女眷在場?”
那小厮見問,忙一五一十地答了。
尉遲延笑道:“我曉得了,定是老夫人聽到了風聲,知道我來了。走,我随你去拜見老夫人!”
蕭舉年喝得最為克制,小厮話音剛落,他就推開兩扇窗戶,北風裹着雪粒吹進屋内,劉從儉清醒了一大半,二人喝了一大碗酽茶,又強行灌了大半碗給尉遲延,三人臉上的酒意片刻就消退了七八分,各自起身整整衣冠,并肩往眠鶴院去了。
劉母在席散後并未急着回和熙堂,她叫木槿移了一張暖榻到窗戶根底下,笑着攜了郭母的手,親家兩個面對面坐了,擁着手爐說着閑話,一面賞梅,一面看丫鬟仆婦們收拾桌椅陳設。
郭雲喧從花瓶裡抽了一枝嫩條,拿在手上逗貓。劉母二人不時又去看她戲耍,正看得有味,就見着裴明霜領着三房的人回來了。
劉母笑着向她招手,道:“來,過來坐,這兒坐着有趣。怎麼兩個人出去,隻你一個回來?你二嫂呢?”
裴明霜在回來的路上已猜出了八九分,不用想,那個小厮敢在這樣的日子等在二門外胡咧咧,定是得了郭氏的授意。郭氏的心思也不難猜,隻憑凝晖軒三個字,這郭氏定是想在婆母面前打大伯的臉。
蠢貨!真是一個蠢貨!也不動動腦子,莫說青梧的為人不會做下這等事,即便此事是真的,跟大伯有何相幹?這麼當面鑼對面鼓的,她當旁人瞧不出她那點小心思?
裴明霜不想被人當槍使,便将真話掩過不提,隻笑着扯了一些閑話。
郭雲喧在旁邊一聽便知,隻怕是長姐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
郭母略帶歉意地笑了笑,郭雲靜非她親生,性子又執拗,未出閣時就不大好相處。
倒是劉母,見郭母神色略有不自在,忙拍着對方的手,笑道:“這宴席鬧了一天,想是管事們積了一堆的事找她回話呢。”
裴明霜忙順勢說道:“母親在這兒也鬧了一天,該早些回去休息是正經。這梅花樹又不長腳,跑不了,親家太太雖長了腳,可咱們把人扣住了,也跑不了,母親想和親家太太賞梅呀,明日也使得的。不如我送母親回和熙堂吧,咱們走了,丫鬟們收拾起來也更便宜。”
“好,好,依你!”裴氏三兩句話将劉母哄得開懷大笑,連郭母也撐不住笑了。
這廂,劉母扶了裴氏的手才要起身,那廂,郭氏已經領着人到了院門口。
“母親!哎呀呀,母親!出大事了!”郭雲靜人未至,聲先聞。
劉母重又坐下,不悅地看着狂奔入内的那人,皺起了眉頭。
郭雲靜着人将黃三兒押着院外等候,自己先粉墨登場,作出一副驚慌的模樣,直撲劉母跟前。
等人近前,劉母也顧不得郭家母女還在場,忍不住輕斥道:“作什麼樣子?你也是當家理事的二夫人,什麼了不得的事要作出這副姿态?當着滿院的人,儀态體統都不要了?”
郭雲喧已踱步到郭母身邊,扶了她的手,輕輕地搖頭,示意自己阿娘不要理會。她倒是好奇,長姐這是唱哪出。
正在西樓收拾金銀器皿、杯碟茶器的丫鬟們見二夫人這般失态,又見院門外還圍了好些人,也都心生好奇,有年紀小的不禁偷偷跑到門前窺探一二。
緊随郭氏身後跨進院門的春雪,早在踏入院門的一刹,就去尋青梧的身影。青梧聽到郭氏動靜的一瞬,亦是心頭狂跳、似有所感,正驚疑不定,就撞上了春雪的眼神。春雪對着她,把頭一點,又用下巴輕點了一下屋外,才追着郭氏進正樓去了。
雖然早有準備,但是青梧仍是心悸神慌,一個站立不穩就打了一個趔趄,被秦秋迎面接住。青梧對上秦秋沉靜似水的眼眸才漸漸心定下來,秦秋微一勾唇,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青梧一驚,睜大眼睛看着對方,隻聽秦秋低聲道:“他既挑了今日,也是老天爺助我們,放心,等會兒就按我說的辦。”
青梧緊張地攥住她的手,道:“可是這樣,對你——”
秦秋搖頭,道:“你放心,這樣一詐,更顯得他謊話連篇、漏洞百出。”
碧霄亦是魂不守舍,她既想知道門外被逮住的是不是黃三兒,又怕對方認出她來。
忽然,喜枝神秘兮兮地小跑進西樓,低聲對着衆人說道:“我看清了,院門外押着一個小厮模樣的人,手裡抱着一個藍綢包袱,被堵了嘴說不出話。想必是偷了東西了。隻是奇怪,二夫人為什麼要把他押來這兒啊?難道是裡應外合,他還有做賊的同夥在這兒不成?”
碧霄手一抖,手中的銀調羹砸落在地,惹來衆人側目。
她一張臉全白了,勉力扯出一個笑來,道:“手滑。”後背卻是已經開始冒汗,這個黃三兒怎麼回事?去青梧家提親不就成了,怎麼還能鬧到這裡!
正樓那邊,郭雲靜已經說書一般将黃三兒和馬嬷嬷的話又照搬了一遍,末了,還不忘假惺惺地歎道:“若是二房的丫鬟私相授受,我或打或賣早發落了,隻是與這黃三兒做下醜事的是凝晖軒的人,母親前陣子才讓我不要管凝晖軒的事,我隻好将人拿了,來讨母親示下。”
劉母聽完,臉色陰沉得像覆了一層霜。
木槿在一旁時刻留神,見狀正要說話,門外卻先傳來一道沉悶的男聲——
“什麼叫做下這等醜事的是凝晖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