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鶴院正樓的門窗大敞,劉母坐在正首的楠木椅子之上,其他女眷或坐或站,分侍兩旁。郭雲靜被拘在劉母身側,木樨不敢有絲毫松懈,緊緊地盯着這位二夫人。劉從儉背着手站在樓前的水墨石階上,黃三兒被押着跪在他身前,凝晖軒衆人垂首站了一排。
十幾個丫鬟站在那兒,一樣的服飾、相似的身形、各個低垂着腦袋,黃三兒隻擡了一下頭就又被人按住了腦袋,隻那一眼,他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青梧站在靠中間的位置,秦秋緊緊挨着她。遠遠地瞧過去,二人确實難以分辨。可蕭舉年仍是一眼就認出了秦秋,他心裡替她捏着汗。
劉從儉一眼掃過去,聲音低沉有力:“青梧,地上跪着的這人說認識你,你可認識她?”
屋内的女眷齊齊看向青梧,卻見她身邊的人走了出來,郭雲靜呼吸一滞,才張開嘴,就被木樨捂了上去。
劉母眼中精光一閃,瞬間明了,好聰明的丫頭!隻這一下,私相授受之事定是誣陷無疑了!她冷冷地撇了一眼身側的郭氏。
裴明霜也無聲地笑了一下,看向郭雲靜的眼裡盡是嘲諷。
郭母不清楚内裡,隻是她也是認識青梧的,郭雲喧喜歡青梧的針線活,她在清淵閣見過那丫鬟幾次,眼下走出來的人顯然不是青梧,她有些糊塗了,看向小女兒,卻見小女兒勾唇一笑。
庭院中的好戲才剛開場。
衆人隻見秦秋走到黃三兒身前站定,仔細地辨認片刻,才對着劉從儉恭聲說道:“回大人的話,婢子不認得他。”說完,又轉向黃三兒,問道——
“你說你認得我?”
黃三兒一聽聲音就意識到了不對,他被兩個小厮押着,費力地仰起脖子,看到秦秋的臉時,他的臉上依次閃過錯愕、震驚、慌亂,六神無主之下扭頭欲尋郭氏的身影,木槿腳步一錯,擋在郭氏身前。
劉從儉喝道:“放肆!你的眼睛是不打算要了嗎?這是往哪兒看呢!”
黃三兒吓得一個哆嗦,立時收回了目光,躲閃之間他又撞上劉從儉駭人的眼神,他慌了,心知自己怕是着了道了,那個丫鬟也不知是誰派來害他的,但此時已不容反悔,私相授受頂多或打或罵,若是其他的,可就……
于是,他一咬牙,看着秦秋,深情地喊道:“青梧妹妹,我曉得你害怕!你莫怕,一人做事一人當,今日是我莽撞,我活該,我便是被打死了,做鬼也不會埋怨妹妹半句。我曉得妹妹心裡有我,咱們這一世不能做夫妻,來世再續今生緣!”
“我心裡有你?”秦秋笑了,勾着嘴角,道,“我可連見都沒見過你,你說我心裡有你?”
此刻,除了碧霄站在最末的角落瑟瑟發抖,以及郭雲靜被捂着嘴嗚嗚個不住,其餘人等都已經是抱着看戲的心态看着院中對峙的兩人。
黃三兒喊道:“若是妹妹心裡沒有我,怎會送我手帕?”
對啊,這帕子是怎麼到黃三兒手上的?屋内衆人面露疑惑。
卻聽秦秋撲哧一笑,随即從袖中抽出一條手帕展開,問道:“你說的該不會是這個吧?”
黃三兒見對方大大方方地抽了一條帕子出來,正是自己那日搶過來的式樣,倒是有些摸不着頭腦了,可不管怎樣,先咬死她再說,他忙不疊地點頭,口内稱道:“妹妹送給我的定情信物難道也忘了嗎?妹妹還說,因為妹妹的名字裡有個梧字,所以特意在帕子上繡上梧桐葉。”
秦秋将那手帕一甩,雲淡風輕地說道:“哦,這帕子,我繡了好多條,這府裡好些丫鬟都有,也許是誰掉落的也未可知。反倒是你,什麼時候進了内宅?又是在何處何時撿到的帕子?撿了丫鬟們的東西不上交給管事姑姑,反倒來污蔑我的清白,合該被打死!”
随着秦秋的話一落,凝晖軒的鵲兒和鸾枝雙雙掏出了一條繡着梧桐葉的帕子,一個擦了擦嘴,一個拭了拭鼻尖,不管是哪個,正樓裡的人也都看清了那帕子上栩栩如生的葉子。
木槿亦适時說了一句:“青梧的确喜歡在手帕上繡梧桐葉,這帕子,她也送過我兩條。”
蕭舉年歎為觀止,想笑又不敢笑,若是此時無人,他定是要為秦秋擊掌叫好的。
其實,事情至此,真相已經大白,私相授受是假,污蔑倒是真。
可黃三兒不知情,他以為眼前的秦秋是青梧,橫豎今日不能善了,若是不能把青梧咬死,他不僅是在内宅诽謗生事,還得落個偷盜的罪名。為奴者在主家偷盜可是要杖一百流徙一年的!
把心一橫、嘴一歪,他繼續說道:“妹妹好狠的心,我都說了不會牽連妹妹,可妹妹竟連你我之情都要否認嗎?!我縱然能撿手帕,難道還能撿妹妹的貼身衣物不成?這包袱裡的小襖和襪子,難道是自己生了翅膀飛到我懷裡的不成?”
衆人面色微變,心裡暗歎,這确實可疑,定是有人裡應外合了,可憐了這青梧的名聲!賊人好毒的心思!縱使不是青梧做下的,有了這層疙瘩,這青梧日後不管嫁誰,難保夫家不翻出此事來嚼舌頭。
秦秋微微一笑,垂眼對着正樓諸人說道:“凝晖軒昨日失竊一事,院内人人皆知,我們還回禀了管事姑姑,道是被竊取的兩件衣裳衣料貴重,奴婢們折賠不起。說來也奇怪,那兩件衣裳放在卧房之内,那屋子隻有青梧和碧霄住,我們等閑都是不進她二人的屋子的,賊人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