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熙堂内,劉母和蕭嬷嬷在東暖閣内閑話,劉從綏和劉從綿二人則跟着木槿在隔間剪窗花。劉母随意歪在睡榻上,一手撐着腦袋,說話的間隙不時看向隔間笑鬧着做活的幾人,歎道:“還是年輕好哇,隻需這般看着她們,便可稍加忘卻你我殘年衰朽之身,看着她們,便覺日子鮮活有趣。”
蕭嬷嬷笑着附和,目光卻是投向那個削肩細腰、穿着如意雲紋織金襖的身影之上,心下自思,等過了年,木槿就到了婚配之齡,聽聞郭氏前一陣同老夫人議論丫鬟發嫁之事,空讨了個沒趣。
眼下年節關口,本是自家提親的好時機,有了郭氏在前,自己卻不好在此時提起。若是老夫人應了,二夫人更加沒臉,那是個心胸狹窄、睚眦必報之人,難保不會因此懷恨在心、徒生事端,若是老夫人不應……
此事得再緩緩!蕭嬷嬷暗暗歎道。
“你覺着我家這兩個丫頭如何?”劉母笑着問道。
蕭嬷嬷一驚,心道莫非老夫人已看出端倪?她忙去看劉母的神色,卻見對方所指的方向乃是劉八和劉九,蕭嬷嬷心下稍寬,笑道:“八姑娘和九姑娘自是極好的,八姑娘溫柔可親,九姑娘天真伶俐,怪道老夫人喜歡!”
劉母呵呵笑道:“我生平一大憾事便是沒個女兒,不能體會旁人擇婿之感。近日尉遲六郎住在府上,那可真是個翩翩美少年啊,可惜我無女兒與他作配。欸,阿玉,你瞧着她們兩個——”
劉母起了興緻,撐起身子坐直了,才起了一句頭,就被門外的丫鬟通禀聲打斷——
“老夫人,二爺來了!”
在隔間的幾人率先收了笑意,忙起身行禮。
劉從裕臉帶春色、眉間堆笑,大步跨入東屋,他右手上托着一個朱漆描金花形捧盒,一面踏步往裡,一面高聲嚷着:“娘,猜猜兒子給你尋了什麼好東西?——欸,八妹妹和九妹妹也在呢?——蕭嬷嬷安好。”
劉從裕一路走一路招呼,徑直來到劉母身前,丫鬟們端過杌子他也不坐,隻單膝着地,跪在劉母身前,獻寶似的舉着手裡的物什。
蕭嬷嬷見此,忙起身告辭,她已來了大半日,劉母也不留她,隻一疊聲地吩咐木槿送客。
劉從綏和劉從綿也極有眼色地行禮告退,回了西梢間。
一時丫鬟奉上茶來,東暖閣内便隻餘母子二人。
劉母心下暗歎,要說三個兒子裡最不成器的,那自然非老二莫屬,可要說三個兒子誰嘴巴最甜、時至今日仍會費些心思來讨她歡心,也隻有老二一人。對着這張頗肖其父的臉,她總是不能狠下心腸重責于他。
劉從裕見旁人都退了出去,又見劉母臉色幾經變換,忙将手裡的捧盒擱在矮圓杌子上,兩手搭在劉母膝頭,像孩提時那般将頭枕了上去,嘴裡念着:“娘可還是在生我的氣?我曉得我沒有兄長老成能幹,也沒有三弟讀書上進,隻會花銀子,不會賺銀子,連我的娘子都沒有大嫂和弟妹賢惠,娘生我的氣也是應當的,隻别氣壞了身子。”
劉母長歎一聲,才将人推開,道:“老實坐着吧,自己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了,還學幼時的無賴樣,也不害臊!你既曉得我生你的氣,為何不改呢?”
劉從裕一聽,就知他娘心頭又松動了,忙賣乖說道:“娘,我改了!真的!我這一年都在托吳家四郎給我謀差事。他有個姐姐嫁入了京城窦家,吳四郎昨日已跟我說準了,等出了正月就給我喜訊呢!”
豈料,劉母聞言并未露出歡喜之色,反倒是把眉頭一皺,不贊同地看向兒子,斥道:“咱們家是什麼身份,何至于此!你若想謀差事,好好地與你兄長說說,你兄長難道還會不管你?何至于走什麼下三濫外四路的野路子?”
“窦家?他們也能攀上窦家?”劉母嘲諷之色溢于言表。
劉從裕尴尬一笑,隻繼續說道:“娘,真是窦家,隻不過是旁支。朗州城就這麼大,我可不想出了家門還被兄長管束着。我托吳四郎謀的可是京中的肥缺閑差!”
“你——”劉母想罵上兩句,可劉從裕立時堆上笑臉,又想起被他擱置一旁的物什,巴巴地捧在身前,道:“娘,猜猜看,我給你尋了什麼?”
饒是劉母想再教訓他兩句,一念及老大和老三從未如此花心思讨好她,終究是化為無可奈何的一笑,道:“哼,什麼稀罕物我沒見過?”
劉從裕見她臉色放緩,忙掀開那漆盒,往劉母身前一遞。劉母低頭去看,卻是各色精緻小食堆疊在内。
劉從裕極為殷勤地說道:“吳家的人去長安送禮,快馬加鞭日夜不歇,今日巳時才回的朗州。這是我特意托吳四郎夾帶的私貨!聽聞阿娘在長安時喜歡庾家的粽子、韓家的連蒸獐獐皮和曲家的駝峰炙,兒子一出生就在朗州,倒是從沒見過這些,阿娘瞧瞧,他們買回來的可對?”
“自嫁來朗州,我都多少年沒吃這口了,是這個樣兒,是這樣……”劉母臉上欣喜之色乍現,聲音亦難掩激動,滿眼慈愛地拍了拍兒子的頭,又一疊聲地對外喊道,“木槿,木槿,快過來,将這些拿去小廚房熱了。”
木樨聞聲而入,一面上前取過漆盒,一面笑道:“老夫人,木槿姐姐去送蕭嬷嬷了,還沒回來呢。”
“哦,那你去吧,拿去小廚房,讓她們仔細些。”等木樨退下,劉母才又看向劉從裕,無奈地一笑,佯怒道,“你呀,要是把這些精巧心思花在讀書上面,功名還不是手到擒來?犯得着跟吳四郎厮混在一起、結交旁門左道?你看看蕭家大郎,難道你的資質還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