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才醒,大通鋪的姐姐們來扯她,一個個撲騰地好似撿糙米吃的小雀。
“青青,王大監來啦!快起床快起床!”
王大監?
久聞大名,未見其人。隻知道這位是個知名大宦官,統領全宮小宦官。
他,親自來接自己?
一個小婢女需要這麼大規格的人物親自接引嗎?
楊柳青有點不敢想,然邊上鄧猛女夥同幾個不常說話的姐姐三下五除二,招呼也不打擅自把衣服給她套上。一把推她起床。
剛站定,隔三米對着鄧猛女的銅鏡一看,她活吓一跳。
耳上不知何時綴了一對米粒大小的珍珠。臉上撲了層白/粉,遮掩了原本的暗黑。但抹得不勻,仔細一瞧不倫不類,甚至還挺滲人。再看腳上,蹬雙淺碧緞面的繡鞋,被長長的絹褲蓋了半個鞋面。顔色也不匹配,整個人都怪怪的。
楊柳青不解:“這些不是?”
她隻有幾身粗布青衣換着穿,鞋也是黑面百納底。身上這些壓根都不是自己的東西。
鄧猛女搶先笑:“你去那邊做活了,是我們掖庭裡出的第一個!那些拜高踩低的本來就看不起我們,咱不能讓你丢面!”
後頭排排站的姐姐們忙點頭應和:
“就是!”
“青娘,你穿戴地好些,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自然也對你客氣點。我在掖庭這些年也沒存幾個錢。就這副耳珠還能看。你先拿去撐場面,往後還我就是。”
“那妝粉不傷膚,我還有一盒,待會送你,你尋常多用用。白了,自然就美了。”
“我的繡鞋可是娘娘賞的料…”
她等一個接一個,臉上滿是期盼。楊柳青一愣一愣,真沒料到這幾個姐姐把最好的家當拿出來給她撐場面。
這突如其來的集體榮譽感,楊柳青忍俊不禁。
可,“東西我不能拿。”她謝過幹脆利落地拒絕。她們着急,楊柳青又道:
“鹹甯宮當差的一眼就看出來我斤兩了。我還無能,保不齊要被搜刮。到時候哭也拿不回東西,隻當後人孝敬前人了。
姐姐們不必擔心我,我定想法子叫自己好好活下來,往後盡我所能捎帶你們。”
外頭門響,“快些!”鄧猛女一幹人都默了。楊柳青把東西拿下來一個個擺床上分好類,穿回自己的粗布鞋,掏出包袱皮塞好自己的全部家當。走到門前時,對她們笑一笑:
“吳姐姐王姐姐都不在,勞你們幫我道個别。”
鄧猛女眉撇成八字,楊柳青已開了門。天光打下來,掖庭裡最沉默寡言的小姑娘便這麼靜悄悄離開了。
走到院門口,劉媪竟斜倚着,不知等誰。
楊柳青頓,沖她點點頭,也不管她回不回禮,照着自己的步調跨過最後一道門檻。
“丫頭。”劉媪突然叫住她。
楊柳青抓着包袱結,一隻腳半懸。
劉媪沒跟過來,依舊靠門框上,語調也與第一次來到此地時别無二緻的冷漠:
“出去後多長些心眼。别以為對你好就是個好人。”
她的手一瞬用力,劉媪打個哈欠,再沒說什麼。
楊柳青倏然抿唇,低低念念:
“謝謝。”
門外,傳聞的王大監果真在前面侯着。楊柳青穩步前進,見那人格外高的帽子,一下就斷定這個是那位厲害的大人。
不過驚鴻一瞥,沒敢多看。這人似乎挺年輕,二十來歲吧也就。
他道:“你就是救駕有功的掖庭女婢楊柳青?”
她含胸:“是奴。”
“…沒規矩。”陛下如今的口味實在不敢恭維,說是獵奇也不為過。
這大晉的未來…!
他内心一陣哀歎,冷冷揚聲:
“随我來吧。”
楊柳青道是。沒有回頭,牟着勁,一步一步往未來走。
*
鹹甯宮吧,楊柳青無疑是第一次來。
到地第一反應,好大好奢華。玉華殿在它面前就像一顆小顆粒。
為什麼這麼說呢?
誇張點講,若皇城有9999個宮室,那鹹甯宮一宮就占了1111個。
早在上上個皇帝掌權時,鹹甯宮其實也就比别的宮室大一兩倍。到了燕玓白的父親晉武帝燕岐。一位荒淫無道的變态皇帝,為了方便取樂,把鹹甯宮改成了吃住玩樂工作一體機構。
最外邊打工人住,中間高級打工人住。最中心皇帝住,外加前殿,給大臣上朝用。
王大監打心底對她挺煩的。加之燕玓白隻是随意吩咐,是以評判過後,讓楊柳青背着包袱住到最外面的耳房,工作内容是擦洗宮殿的柱子牆壁外加掃台階。
見到地方時,她内心深處有點小憤怒。
但楊柳青是個樂觀的人,雖然其實經常倒黴學會了苦中作樂。抛開這個不提,沒有室友挺讓她滿意的。
不過這全是因為分到的住處最破就是了…
但是不管怎樣,往前邁了超級大一步。她蠻高興。
鄭重接過破得隻剩幾根須須的苕帚上任,新的勞工生活轉眼就過了一個月。這期間,燕玓白并沒有親自來找她,而是找了個通音律的宦官來聽她唱歌,将音律記錄在冊。
好吧,她也明白,得聖心沒那麼容易。
而,起初同事們對她還很好奇,似乎聽過什麼“少帝夜會掖庭小婢,小婢為愛舍身相救”的桃色新聞,幾次三番上來套話求佐證。
然而每當她們一看見自己的模樣——“不過如此麼,我就說是假的!”
楊柳青讪笑:“是了,陛下除非瞎了眼,否則怎可能同我調情?”
于是衆人很快便對她不感興趣,重新把目光聚焦到帝王與後妃的八卦上。
楊柳青“被迫”知道了很多刺激的小道消息。是系統沒仔細說的那種。
譬如燕玓白從小精神變态,五六歲時就展現出肖似其父的色魔天資。之後還以後宮為圓點,把整個大晉的美人都搜刮了個遍。
又如燕玓白連同父異母的姐妹乃至表叔嫂都不放過,夜襲親姐,橫加騷擾嫂子,逼得她們剃發的剃發,遠嫁的遠嫁,剩下的屁滾尿流跑出上京開府招驸馬。
還如他女裝成瘾,喜歡穿着戲服和伶人們翩翩起舞,引吭高歌。痛恨上班,一上班就大發雷霆,當場發瘋,大罵臣子們腦子有病。
再如,他老裝成乞丐,捧着黃金碗跪在宮門前乞讨,逼迫瑟瑟發抖的大臣們辱罵他一番後投錢,不照做的通通關大牢别想下班回家。
楊柳青每每都不禁感歎:好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