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島,有那麼可怕?
“晉國查剿兵器坊多年,隻要是晉國人,提起兵器坊都避之不及,唯恐沾上惹禍,宋勉官宦人家出身,當然知道血弩案餘波未定,這也是他為什麼甯可跳海一搏都不願意上島,他知道胡銜是替興國坊私運人口,上了島恐有大禍,将來再難翻身。”阿九邊說邊細看關靥笃定的臉,“關靥,你這幾天,真不大一樣了。”
阿九故意沖她露出半截劍刃,“你就不怕,将來我告發你?”
關靥毫無被人恐吓的慌亂,似乎對阿九所說毫不在乎,試過漿溫,關靥從懷中摸出備好的素帶束在額上,揮開衣襟跪在了鑄盒前,阿九冷不丁被她舉止驚到,雙膝一軟居然也跟着跪下。
關靥變戲法一樣又摸出根素帶遞給阿九,口中輕輕“喏”了聲,阿九隻得硬着頭皮也束在額頭,與關靥一起,還朝着鑄盒磕了三個頭。
“我爹說,劍祖歐冶子當年鑄劍,都會齋戒三日,沐浴焚香,以示敬畏,求劍靈庇護,鑄成寶器,咱們時間緊迫,對江暮雲磕幾個頭,求她庇佑咱們。”
看她煞有其事的認真樣,阿九魔怔怔的居然還“嗯”了一聲。跟在關靥後頭站起身,這丫頭居然伸出手去扯他額頭的素帶,阿九來不及多想,歪頭躲開道:“給了人的東西,還能要回去?”
“這是我偷拿婁嬸的。”關靥扯下收進懷裡,“婁石頭和婁蒼玉,就是用這給他們的爹戴孝,怎麼,你要收着?”
阿九嘴唇動了動,想罵,又無言以對。
關靥繞過阿九,借着月色拾了幾件趁手的物件,對他瞪大了眼:“幫我生火啊,用最好的銀炭!”
這一刻的關靥,往常平和的眼神變得剛毅,唯諾順從蕩然無存,周身都是讓人難以招架的力量,她捧起鑄盒走向鐵爐,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眼拾柴的阿九,好像在質疑他這點事能不能做好。
炭火燃起,映紅了阿九冷峻的臉,火光裡的少女心無旁骛,關靥凝固着表情,一舉一動不像平日帶着拘謹,鎮定的取出已近凝固的五彩鎏血漿,将她埋入阿九燒起的炭堆裡。
阿九知道,打鐵并不算難,但要鑄成上品,就需要鑄師超出尋常鐵匠的技法,不同材質的特性,熔點,軟硬,燒料的火候與淬火的時間,都關系着成品的優劣,差之毫厘,便是天上地下。
技藝可以苦學,天賦卻是學不來的,鑄師可以死記天下石,日燒千斤料,但都比不過對火與物的感覺,這種感覺,讓鑄師可以在最合适的時間起爐,在鐵英最純淨的時候鍛造,用以鑄造最好的兵器。
頃刻間,五彩鎏血漿已燒的發紅,這紅色忽濃忽淡,阿九還沒來得及看清,關靥左手執夾,已以迅雷之勢夾出漿料放置在備好的鐵砧上,右手小錘高舉,一下下耐心捶鍛。
——“幫我打一盆井水。”關靥澄定指揮着阿九,“偏屋地窖,有裴管事給入夏備的冰塊,添在水裡。”
阿九起身就去照做,他也不知道自己着了關靥哪個道,怎麼就突然對她言聽計從了呢?她若這一刻…叫你去死呢?
“去啊!”關靥催促。
這條命都是她的。阿九拔腿直沖偏屋,再也不敢多想。
加了冰塊的井水端在一邊,阿九再看時,關靥錘子下的漿料由紅轉暗已呈寶劍雛形,她熟練的重新夾起,又放進炭火裡燒制,直到又變作紅色,再放置鐵砧上不停捶打,如此反複多次,雛形經鍛造漸漸清晰,一把曠古絕今的寶劍俨然就要現世,阿九怔怔上前,他不敢相信流星石會在關靥的手中鑄成,這把注定被世人追逐的神器,他,将會是除了關靥之外的第一個見證人。
“阿九。”關靥繼續着手裡的捶鍛,“你所想的流星劍,是什麼樣子?”
“你問我?”阿九恍然以為自己聽錯。
“我見過的兵器不多,你是劍手,你想她是什麼模樣?”關靥一手拭汗。
“《越絕書》記,越王請相劍大師薛燭品寶劍,薛燭說毫曹劍光芒不足,巨阙劍質地粗平,越王取純鈞劍予他,薛燭歎此劍鐵英難得,山破出錫,水幹出銅,雷公打鐵,雨神淋水,蛟龍捧爐,天地裝炭,是歐冶子承天地之命嘔血而鑄,劍鑄成,歐冶子也力竭而亡。”阿九垂睫感歎,“我一直在想,薛燭相劍無數,到底是一把怎樣的劍,寒如月色,光如水溢,揮刃如孔雀開翎,斬劍如鳳凰涅槃。”
關靥笑露淺渦,夾起燒紅的劍身細細品過,“要有一日你得了這把劍,千匹駿馬,千戶之都,你換是不換?”
——“流星劍舉世無雙,千馬,千戶,千金,都換不走。”
阿九話音剛落,隻聽“嘶嘶”破風之聲,燒的透紅的雛劍已浸沒在冰水裡,關靥撿起塊上好的亮石拾袖擦淨,捧起一汪井水潤濕石面,擡眼見阿九不複往日桀氣,黑瞳裡蘊着自己熱的發紅的臉,眨也不眨,“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
“你打鐵的時候,很不一樣。” 阿九話語直白。
“怎麼個不一樣?”關靥拿手戳他,“你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