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令儀:“......”
她神色一滞,嘴角也僵硬起來。
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好了好了。”曲知意見她臉色不好,小聲嘟囔,“不問就是了,生什麼氣呀。”
謝令儀:!
她才沒有生氣,隻是覺得竹籃打水一場空而已!而且......還惹來一大波麻煩事。
“那等他吃完了去哪?戲也看不成,人也沒抓到。”
“回府。”
——
出一趟門,還帶了個男人回來,自是要解釋一番。好在有曲知意從中斡旋,倒也輕松不少。啞奴就此被安排在前院幹活,隻在謝令儀要出門時,他才跟着。
因着‘啞奴’這個稱呼着實别扭,謝令儀思索一番,便給他取了個新名字,喚作花見。
然而,花見的安置畢竟隻是小事,眼下更讓她頭疼的,是聞應祈的失蹤。
自三日前失去聯系後,無論是城門吏還是她派去打探的下人,均無一絲線索,好像這個人憑空消失了一般。
謝令儀氣憤之餘,也不免焦躁。
祈福道場近在咫尺,跳舞的人卻跑了,這如何讓她不心憂?
“怎麼樣?找到合适的人了沒有。”瞥見璞玉進屋,謝令儀連忙放下畫筆,幾步迎上去問。
“沒有。”璞玉面色沉重,“奴婢已經把上京城内所有戲樓、茶館都問遍了,可無一人會跳這祭火舞。”
“奴婢甚至還去了城東一帶,尋找能歌善舞之人。可她們一見那冊子上畫的,便連連搖頭,聲稱不會。”
“小姐,眼下這情形。若是老爺問起來,那可怎麼辦?”
謝令儀聞言,眉頭微蹙,“先瞞着,再接着去找,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十倍賞金,不。”她頓了頓,又道:“......百倍吧。”
“好,奴婢馬上去安排。”璞玉點頭,随即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張帖子,雙手遞上,“這是門房遞過來的帖子。上頭寫着,虞城程氏二小姐邀您明日吃茶。”
吃茶,程惜雯?
她又要搞什麼幺蛾子?
璞玉見狀,問道:“那小姐,咱們還去嗎?”
“帖子送去母親那瞧過了嗎?她怎麼說?”
“送去了,夫人說一切任憑您做主。隻是她又額外叮囑了,近來上京人多眼雜,小姐您出門的時候,最好多帶幾個随從。”
“好,那這次把花見也叫上。”
——
翌日,清晨起來便烏雲壓頂,院子裡的幾堆落葉,被風吹着打璇兒。看情形,是有大雨。
謝令儀一行人套了馬車便徑直往于樓趕,到了地兒,由夥計引着上了二樓雅間,推開門一看,站在窗邊的卻不是程惜雯身影,她轉身欲走。
“謝小姐——!”
張歧安聽見響動,連忙轉身喊住她。
謝令儀腳下頓止。
張歧安松了一口氣,急切道:“在下有很重要的事找你。事急從權,假借了表妹的名義,邀你出來,還望恕罪。”
謝令儀定定看着他,眸光微動,偏頭吩咐璞玉幾人在門外候着,這才緩緩踱入廳中。
自上次不歡而散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乍一看,張歧安瘦削了許多,面頰微凹,眼底烏青,擡眸間透出幾分倦意。
這陣子,倒是沒聽念念念叨,他去書院接表公子下學。
不過,他上次來府中打聽自己,回去卻沒什麼動靜。如今,倒不避嫌主動邀見。
難不成,他此番是來求和?亦或是......
腦中雖千回百轉,但謝令儀心裡總歸是高興的,那點情緒便也表現在了臉上。是以,她好脾氣地落座,為自己倒了杯茶,又斟一杯,推到他面前,笑容溫柔,“張大人今日特意邀我,可是有事?”
張歧安坐的離她稍遠,目光落在那杯茶上,半晌才擡眸直視她,聲音低啞,“謝小姐,您最近是否在賣畫?”
此言一出,謝令儀手指微頓,面上笑意稍斂,擡頭看他。
“你來找我,就隻為這事?”
“非也。”張歧安沒有注意到她的不對勁,眉頭微皺,“在下還想問謝小姐,您可知聖上為了太子的身體,将會在地壇舉辦祈福道場一事?”
“略有耳聞。不過,這也不是什麼秘聞吧。”謝令儀表情轉變極快,姿态悠然地靠在椅背上,“整個上京的人都差不多知道這事了,聽說熱鬧的很呢。”
“是熱鬧的很。”張歧安聲音微頓,目光深深凝在她身上,“但你可還知曉,近來京中流傳一則謠言,說太子病愈之後,上天将天降祥瑞,屆時‘人人有賞’?”
嗯?謝令儀眸光閃了一下,她倒不知這謠言自己還會長嘴,随意編排。
分明她說的是,那些短衣幫的人會有賞,如今竟被添油加醋成‘人人有賞’。
“竟有此事?”她故作驚訝,眼中滿是好奇,“那我得空也要去廟裡祈祈福了,看到時候賞我些什麼。”
張歧安聞言,未接她的話,面色卻更沉。
“那你還知不知道,上京城周大片農戶,聽聞此事後,不事農桑,隻做祈福?緻使田地荒蕪,莊稼無人收割,農戶過冬口糧都成問題。”
“更甚者,傾盡積蓄捐香火錢,聲稱捐的越多,到時候得到的饋贈就越多。”
“這我倒不知。不過,信則靈,不信則無。他們願意祈福,也是他們的自由咯。”
張歧安被她這般随意态度激得臉色漲紅,胸口起伏得厲害。他捏緊拳頭,指節微微發白,“你當真聽不明白?他們這些人在将整個冬天的活路賭在一場虛妄上!這是一場必死的賭局,你就眼睜睜看着,千百人死去,毫無動容?”
“煽動百姓信仰,釀成亂象,乃是國法不容的大罪!”他聲量陡然加重。
“這些證據明日就要遞到太子案上,到那時你将如何自處?”
“那與我何幹。”謝令儀臉色也沉下去,一拍桌子站起來,“上京每年冬天都有人凍死餓死,既然遲早都要死,那倒不如讓他們懷着信仰死去,至少心裡能舒坦些。”
“且張大人今日來跟我說這麼多,是把我當犯人審了?還是想把這莫須有的罪名,平白扣到我一個閨閣女子頭上?再說,祈福是百姓自願,我又沒有綁着他們去廟裡捐錢。”
“謝容君!”
張歧安也随之站起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似是不相信這些話能從她嘴裡說出來。
謝令儀見狀,冷嗤一聲,她望着對方不敢置信的模樣,心裡卻無端暢快。
看吧,我并非你眼中那個淑質英才,善良無邪的謝氏小姐。而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的無恥小人。是不是後悔前世沒跟表妹雙宿雙飛,後悔娶我了?
張歧安聽完她這番話,神色悲憫,閉上眼深呼一口氣,半晌才低聲道:“有人曾親眼看到,你去過城東。”
“所以呢?”謝令儀冷眼盯着他,“去過城東的人這麼多,張大人就隻盯着我一個?”
見她頂嘴,張歧安怒氣又湧上來。
“是不是非要我找出那兩個小孩子,與你對峙,你才肯死心?”
“你還……還找人畫喜神像,讓人尋找會跳祭火舞之人。”
“還有謝大人為何稱病不摻和此事?分明是你明知祈福有鬼。”
“所以你去謝府、給念念送糖,就為了打聽這事?”謝令儀突然開口。
“什麼?”張歧安不防被她問住,愣了一下。
“沒什麼。”她神色恹恹,“張大人繼續吧。”
張歧安見她這樣,哪還有繼續的心思,隻呆呆怔住。
僞裝被撕破,謝令儀此時倒輕松了許多,見他半天不說話,便好奇道。
“那張大人此次是要抓我回去認罪咯。”
“我不是......”張歧安下意識否認,目中痛色一閃而過,“我是擔心你,想讓你停手。”
“屆時謊言被戳穿,祥瑞是子虛烏有。你待如何?謝府如何?那些被你愚弄的無辜之人如何?”
“你自有謝府這個後盾,可那些人沒有。那些跟着你假傳謠言的人,被你找來跳舞的人,他們犯的是殺頭的罪。”
“怎麼停手?”謝令儀歪着頭,“距離祈福不過半月,就算我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喊停了。”
張歧安抿唇,半晌才道:“你不可以再添火。”他又加了一句,幾近哀求,“至少,不能再畫喜神像。”
“那不行。”
“謝令儀!”張歧安情緒又激動起來。
窗外忽地一聲驚雷,大雨傾盆而下,狂風裹挾冷雨直灌堂中,檐下水珠濺作玉屑,恍若珠簾墜地。
“怎麼?”謝令儀也不疾不徐,放大聲量回應,“張大人,看在你我相識的份上,我再多說一句,即便我未去城東,祥瑞之說也勢必會傳到上京。”
“此事非我所起,亦非我所終。”
“可我在上京,聽到了,我會第一時間去阻止。”張歧安急道。
“你阻止不了。”謝令儀神色冷然,笃定地盯着他。
“我——”
張歧安還待再問,謝令儀卻不再給他開口的機會,徑直轉身離開,任狂風驟雨撲面而來。
璞玉極有眼色地為她撐傘,她在屋外已聽到了兩人争執,此刻也不敢多問。
臨上馬車,謝令儀擡頭望了一眼,張歧安還站在窗邊,低頭定定地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雨滴順着他臉頰滑落,半邊身子都被雨打濕。
“上車。”
璞玉應聲收傘,等進了馬車,方斟酌道:“小姐,浮光院傳來消息,應奴半個時辰前,自個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