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姑娘……”
江雲悠聽到門口的腳步聲,滿身毛都炸起來了,趕緊伸手去解手腕上的發帶,結果越忙越亂。
眼見那結即将纏成死扣,謝衡攔了下她的手,捏住一個頭輕輕一拽,天青色的發帶從空中飄落,恰好趕在門推開的前一秒。
李晉川進門看到床上坐着的謝衡,立時笑起來,結果還未開口就見江雲悠一陣風似的刮了出去。
謝衡撈起發帶,看向桌上那捧野花,笑意彌漫到眼裡:還治不了你這臭毛病了。
蘆花村依山傍水而立,距丹陽城三十裡,是個不起眼的小村落。近年邊境戰亂,朝廷四處征兵,家裡交不起稅吃不起飯的,大都入了伍,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孤兒寡母、空巢老人。
李晉川家裡也不例外,隻剩了孤兒寡母兩人。
李大娘正在竈台上做飯,見江雲悠跑了出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喊道:“怎麼樣阿昭姑娘,你大哥好着呢吧?”
江雲悠身為煙花柳巷的浪裡小白龍,第一次馬失前蹄,心情十分複雜,蔫蔫的應了聲沒事。
她看到竈台上熱騰騰的菜湯,眼睛一轉“大娘,我幫你吧。”
江雲悠左手撚了把鹽,右手舉着醋瓶,一股腦都撒到碗裡,正摸着下巴想下一味料時,李大娘忽然朝遠處喊了一聲。
院子裡不知道從哪鑽出來一個穿開裆褲的小孩,邊往外跑邊朝後扔了個柿子。
李大娘腿腳不好,追不上那小孩,隻能追在他身後一個個把他扔的柿子拾起來。
這柿子是江雲悠今早剛跟李大娘一起串好挂到房上,聽說是要做成柿餅賣錢的。
江雲悠撸了撸袖子“這熊孩子是誰家的,我今天非得讓他屁股開花。”
李大娘歎口氣攔住她“阿昭姑娘别去了,他娘是村裡出名的悍婦,這小子一天學的混着呢。”
江雲悠撿起地上那小孩丢下的剪刀,數了數摔壞柿子的個數。
“放心吧大娘,我今天就教育教育他,什麼叫‘多行不義必自斃’。”
李大娘怕她出事,趕緊進屋去找李晉川。
那小屁孩幹了壞事還在大門口和泥,沒有一點悔過之心。江雲悠繞過他躍上土牆,看到了院裡挂着的柿子。
她摸出剪刀,比對着數量剪了兩串柿子溜回土牆下,結果來時容易去時難。
懷裡的柿子占着手,她沒法借力和掌握平衡,正想着要分批往外拿,就見屋裡一個影子正往外走。
江雲悠咬牙後退兩步,借着慣性和沖力上牆,結果一不小心用力太猛,到牆上刹不住了,眼見就要臉着地,她索性轉了個身,把自己的臉和懷裡的柿子朝上。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卻沒傳來,反而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淡淡蘭花香的懷抱裡,謝衡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響起。
“你真是一會兒不見就幹大事啊。”
江雲悠驚訝的睜開眼,謝衡已經松手退開了,李晉川的聲音緊接着在大門口傳來。
“王嬸,您家壯壯又去我們家偷柿子吃了,您……”
“什麼偷偷偷的!”王嬸長得膀大腰圓,一嗓子截住李晉川的話“不要以為你多識兩個字就了不起了昂,張嘴就亂說……”
江雲悠聽得心頭火起,謝衡豎起手指“噓”了一聲,把她拉回來。
“站好把風。”
他拎起腳下一個筐子跳進院子裡挂柿子的地方,把筐裡的東西倒了出來。
江雲悠這才看清楚,那裡面裝的是那小孩弄壞的那些柿子。謝衡三兩下躍出來,朝李晉川吹了聲哨。
王嬸以為見李晉川啞火了,以為他是知難而退,趾高氣昂的回了院子“什麼偷柿子,反正我家的柿……”
謝衡掐準時機,抽出江雲悠手裡握着的剪刀扔到那小孩腳下。
小孩看了看腳邊突然出現的剪刀,尚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剛撿起那把剪刀就被他娘薅着脖子拎了起來,抓了個人贓并獲。
路上,江雲悠抱着柿子看一眼謝衡“哎,你沒少幹這事吧,比我還熟。”
她好奇心陡然上升,疊聲道:“快講講快講講。”
謝衡被她問的恍惚了一下,下意識想到某一年臨安城的春日宴。當時他年少輕狂,看不慣皇後外甥以權壓人,在射覆上設計,讓那油頭大耳的飯桶從此得了個蘆筍小生的外号。
後來謝晟钊聽說了,拿起棍子就往他身上招呼。
再後來……雁門關失守,謝晟钊挂帥出征,鎮北軍幾乎全軍覆沒……
時間太久了,擲果盈車、策馬踏花遠的像是上輩子的事。
殺伐決斷的鎮北将軍不能桀骜不羁,支撐起整個謝家的擎天柱也不需要恣意灑脫。
他把過往的自己祭在了十六歲的那個雪夜,從漫長的冬季挺過來的,是令人聞風喪膽的謝衡——不論是敵軍還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