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控制不住地往後退了一步,不知為什麼,沒由來地一陣心虛。
“驸馬的劍術自然了得,我大魏以武立天下,馬上定乾坤,朝野上下雖武将衆多,依我看卻也沒幾人能敵得過驸馬的身手。”
“哦?”劉起拉長語調,“殿下當真這麼想?”
“那還有假?”我錘了錘胸口撲通亂跳的小心髒,“我信佛,佛門中人不打诳語。”
白日裡我見墨竹舞劍英姿飒爽,大氣從容,還當他是塊兒難得一見的寶貝,如今再見劉起舞劍,我才知什麼是英傑魁岸,掠陣威懾。
墨竹滿打滿算,也不足劉起十之有一。
他長劍入鞘,撩袍坐在我身前的石凳上,以側顔對我。
一束月光落在他的眉間,襯得他衣衫绮秀,面目瑰麗。
我小心翼翼地試探,“驸馬何有此問?”
“臣今日聽聞殿下貼出告示廣召天下美男,得一奇男子極善舞劍,臣好奇,臣與那男子,孰強孰弱?”
我也不是沒腦子,做這件事之前我設想過無數種可能,被人恥笑也好,被人辱罵也罷,我都認了,人活一世總不能光指個名聲。
但盡管我早有心裡準備,卻從沒預料過劉起會親自來問我。
我止不住牙冠打顫,手心滲出薄汗。
“驸馬這說哪裡的話?墨竹不過是會些簡單的拳腳罷了,上不得台面,怎可與你相提并論?”
“墨竹?”劉起蹙眉。
“啊,是。”我遲鈍地點點頭,“我見他素雅清秀,擔得起這個名字,便賜予他了。”
劉起忽地站起身,狹長的眼形半合,下颌崩緊,直直望我,“殿下此言是覺得微臣粗俗了?”
“我……這……”
我心想完了,這上哪兒說理去,我沒别的意思,啊就,誇誇别人都不行了?
劉起今天是搭錯哪根神經了,怎麼好像我說得每句話都能惹得他不舒服?
“微臣求殿下為赤駜賜名,殿下不允,如今卻為了個不相幹的男子賜名,殿下此舉究竟是何心思?”
他一離府就是三五天不見人,連聲招呼都不打,我還沒問他上哪兒鬼混去了,他反倒質問起我來了。
這要擱以前我說不定還真就認個慫算了,但我現在可是大魏長公主,他質問我,就是在質問大魏。
我能沒有尊嚴,大魏不能沒有。
我嗆聲,“馬怎可同人比得?我賞識他便賜他一名,有何不妥?”
“赤駜是微臣的馬,也是當今聖上禦賜的馬,卻不配得殿下賜名?”
我本就是個急性子,他一再追問,我的耐心早已所剩無幾,也懶得解釋,索性破罐子破摔。
“那赤駜險些将我摔于身下,行為乖張,性情桀骜,和其主一般狂放,實在叫人怒不可遏,怎配得我賜名?”
劉起噤了聲,嘴角不自覺地抖動了片刻,眼底深邃寒冷。
“殿下此話當真?”
“無半句虛言。”
劉起憤恨地瞪我一眼,捏在袍袖裡的手緊了又緊,忽而長袖一攏,轉身離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花落滿地的小徑中,終于長舒一口氣,失了魂似的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
我寬慰自己,還好事态不算太爛,至少驸馬仇恨值加一。
我廣招天下美男的事,不出三天果然傳得整個洛京人盡皆知。
我向來不大要臉皮,從來也顧不得旁人在背後說三道四。
可我料想劉起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他自小便是世子,旁人對他無不恭敬,又哪裡受過這般屈辱,此刻怕是早已對我恨之入骨了吧。
一日清晨,我接到宮裡傳出的旨意。
皇兄召我入宮,說是思我甚笃,命我前去請安。
我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一直窩在公主府裡閉門不出,對外說是靜養,實際上是怕見多了人露餡。
可皇帝要見我,我總不得推辭,如今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于是便讓春夏秋冬四個為我盥洗着裝。
我選了件茜色深衣袿襡,外套黮色繡?,腰間纖髾飄飄,發間蔽髻燦燦,看上去既莊重又不失俊俏。
驷馬高車滴滴答答地漫步在宮道上,我從卷簾縫隙中往外瞧,隻見宮殿巍峨,隔離天日,金屋玉頂,雕梁畫壁。
不多時,馬蹄聲在一處宮殿前停下,我拉簾望去,檐牙高啄的屋檐前懸着式乾殿的匾額。
春夏秋冬在殿外候着,我随着一宦臣步入殿中,大殿内四處僻靜,唯有龍涎香在滋滋焚燒,從金鼎龍爐内竄出道道幽藍火光,香氣濃郁。
容貌清秀的皇帝坐在八尺雕雲龍紋長桌後,身後是一扇巨大的絹繡九龍戲珠畫屏。
他正執筆在奏折上批朱,見我進殿便放下朱筆。
“聽聞你近來身子見好,朕上回應你得空便去公主府看你,可近日政務繁忙實在脫不開身,隻得傳旨召你入宮來見。”
我跪拜一處行了個禮,道:“皇兄若想見臣妹,随時派人來府上傳話,臣妹定當前來。”
皇帝擡手,“賜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