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佯裝嗔怒,“還不從實招來?”
姝婉忽地雙手一抖,手中的外袍順勢落在地上。
我也不怪罪,彎腰拾起,自顧自地穿上。
“算了,你既不願說,我也不多問,仍誰還沒點心事呢。”
姝婉聽到這話,連忙提裙跪在地上,“殿下恕罪,奴婢雖未同南水值守一夜,卻也是在原處值守的,并未躲懶耍滑。”
我道:“你這般精神不佳,我自然是信你的,隻是你沒同南水一道值守,那是同誰一道值守的?”
姝婉雙耳一熱,低眉順眼道:“孟、孟副将。”
“噗——”
我實在憋不住,笑出了聲。
這要不是我親耳從姝婉嘴裡聽到,定是猜破腦袋也猜不到的。
沒想到這個孟清玄,倒是個會疼人的。
姝婉随我回到住處後,急忙又要出去。
我問她出去做什麼,她道昨夜孟清玄怕她凍着,把自己身上的氅袍脫了給她,她得趕緊還回去,免得夜裡孟清玄要出公務再沒得穿。
我看着姝婉火急火燎離去的背影,隻笑笑,不說話。
姝婉不在,我一個人着實悶得慌。
小院不大,又沒有人一塊兒說話打趣,日子便過得十分難捱。
後來幾日,姝婉時常不在院裡待着,一旦把活兒做完,轉身便溜了個沒影兒。
不消問,我也知道她去了哪裡。
畢竟早就到了要談婚論嫁的年紀,若不是被劉起耽誤着,像她這般年歲的姑娘,隻怕是孩子都有了幾個。
如今她好不容易又有了指望,我怎能再把她捆在身邊。
隻是我一人獨處着,總覺得時間變得格外漫長。
我心焦,既擔憂牢獄中的梅蘭竹菊,又擔憂遠在洛京的晃兒。
一來二去,白日食不下咽,夜裡寝不安席,精神頭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後來,我讓姝婉弄來了兩壺小酒,就着幾盤涼菜喝了個精光,适才覺得睡得自在些。
從那以後,我便時常小酌幾杯,夜裡醉了倒頭就睡,神志不清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還多。
恍惚間,竟覺着日子也過快了許多。
到底是醉糊塗了,醉到了一定程度,便再不會想起那麼多煩心事,也再不會想起他。
直到那日,我又見着了他。
彼時,我正頭暈目眩地歪在矮塌上,靠着窗沿狂吹冷風,好叫自己稍微清醒些。
手邊壺裡的酒也倒得差不多了,幾個空杯七零八落地滾在身旁,看上去極為荒唐。
他就出現在我門外的一處廊下,穿着件幽青色連身袍,長發高高束着,發梢飄在身後,被寒風微微撩起,再又微微落下。
他看見我,也不說話,摒退了跟在身後的南水,冷臉走到我面前。
我看了他,還當是醉在夢裡,提杯呵呵一笑,“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要不要一塊兒喝兩杯,也好暖暖身子。”
劉起一言不發地奪過我的酒杯,擡手便摔在地上。
薄如羽翼的胎瓷在撞擊到堅硬的地面時,霎時間碎了個四分五裂。
彈起的碎片飛濺而出,劃過了他的手背,留下一條鮮紅的血痕。
他瞪着我,凜冽道:“你就打算這麼醉生夢死下去?”
我癡癡笑了笑,“醉生夢死,又有什麼不好?”
愛的人就在眼前,卻如同相隔萬裡不得相聚。
我雖看着他,他雖就在我眼前,但我仍舊得不到他,亦不屬于他。
他是大宋的廬陵王,是遠在天邊的南人。
他是大小謝氏的夫君,再也不會是我的驸馬。
他把我囚在這一方小院裡,又能如何?
為了護我,他能囚多久?又囚得了多久?
我終究是要回洛京去的,一旦洛京宮中發現了我的失蹤,屆時,說不定還會以此為由,揮師南下,攻打建康。
到時,他如何自處,如何再護得住我?
亦如五年前的那樣,他如今也走到了如我當年一般的境地。
不得不放手,不得不面對。
而今,他還不如五年前的我。
他比那時的我還要懦弱,還要不堪一擊。
他甚至不敢來看我一眼,隻有我醉成這樣,他才敢出現。
我深深地回望着他,直至雙眸蓄滿淚水,如同那濺落一地的瓊漿玉液,四散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