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婉的事,是我來建康後唯一一樁值得慰藉的事。
如今,我再也不用擔心沒人能照顧她。
後來有一日,姝婉捧着一盆還未結苞的茉莉進了屋。
我抓起一把邊果,打着趣兒道:“沒想到這孟副将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心倒是細緻得很,還知道姑娘家的都喜歡花草,擺弄這些來收買人心。”
姝婉忙搖頭晃腦,“殿下,這不是孟副将給的,奴婢方才在回來的遇上遇見了王爺,是王爺讓奴婢拿回來給殿下的。”
我驚悚道:“劉起給我的?”
姝婉一臉迷惘地點點頭,“奴婢也覺着奇怪,還問了王爺,為何要冬天栽花種草的,這季節不對,種下了也不會開呀。”
我急急問:“那他如何說的?”
姝婉道:“王爺就說無需在意這些,隻要交給殿下即可,王爺還說寒冬終會過去,暖春遲早要來,這不結苞的茉莉也總有開花的那天。”
言盡于此,我終于明白了他的心思。
從前還在公主府時,我的院子裡有過一顆玉蘭花樹。
每每到了冬天,我時常會呆坐在窗邊,望着窗外交錯的枝杈出神。
因為我知道,不論是什麼花什麼樹,隻要熬過冬天便能順利地活到明年。
隻要那枝頭結出第一朵花苞,不過多久,便會有無數朵同樣的花苞争相湧出,如同雨後春筍般應運而生。
因而,我平靜如同死水的日子,由此也多了一分盼頭。
再往後,我入了内寺,再瞧不見那株粗壯的玉蘭花樹,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野火也燒不盡的蒲草。
我對日子也愈發沒了指望,早就忘了日有所盼的活着究竟是什麼滋味。
劉起送我的這盆茉莉,也許是想告訴我,隻要有他在,一切就還有希望。
無論如何,他卻從未放棄,也想要我重新振作起來。
我望向院前半截矮籬上的絡石藤,暗暗期待着,隻等寒冬一旦過去,來年逢春之時,萬千花瓣飄滿枝頭,那該有多麼的壯觀。
我蓦然回想起,與劉起在洛京宮中相擁過的那一瞬間。
在那條無盡寂寥的甬道上,在那段四下無人的時光中,他曾信誓旦旦地許下承諾。
他說,他要帶我去嘗這世上最好吃的酸枇杷,還要帶我去看建康紫宮中,那滿目繁華的茉莉花。
他說,他要摘下最美的那一朵送給我。
而那一朵,如今就生長在這一方小小的盆土之中。
随着希望一起,生根發芽。
我想,這些令人心碎的誓言和承諾,他也許從不曾忘記過。
午後,我适才用過飯食,正打理起那盆放在窗台上的茉莉花。
蓦地擡頭,卻見一道有些眼熟的聲音。
定睛一看,原來是小夫人謝落雁。
隻見她依舊穿着北人的袿襡,梳着北人的高髻,髻上還簪着許多金钗珠翠以做裝飾。
身後光是侍婢就跟了五六個,另有仆從兩三人,一群人烏泱泱走上前來,好不氣派。
如此華麗雍容的裝束,如此聲勢浩大的排場,看上去不大像個王妃,反倒像個公主。
見了我,她匆匆一拜,立在門外,開門見山道:“公子,那個叫姝婉的婢子可是公子的人?”
我自從來了宋,便一直以男裝示人,謝落雁認不出我的身份,仍照舊叫我一聲公子,也并未引起我的反感。
我放下手中的剪子,起身去迎,“外頭冷,小夫人進來說話吧。”
謝落雁回首,命衆人守在院中候着,微微福了一身,隻身走了進來。
我轉身倒下一杯茶,邀她一同入座,問道:“姝婉不在,不知小夫人特來尋她,所為何事?”
謝落雁大方接過茶盞,卻沒有喝上一口,隻在手中轉動了片刻,便又放回了桌上,語重心長道:“不瞞公子來說,妾身此番前來,是想同公子打聽些事情。”
我沉吟半晌,又問:“小夫人可是想問關于姝婉的事?”
謝落雁面色沉重地點了點頭,“公子有所不知,我聽姐姐說,這個叫姝婉的婢子早些年是跟在妾身夫君身邊的人,後來夫君身困洛京,也是由她在身邊伺候着。”
“隻是後來不知出了什麼事,夫君離開洛京時隻帶走了南水,卻并未将她也一并帶上,料想應是在那時,她才去到公子身邊的吧?”
我點頭表示認同,雖然細節上有些許出路,但總體和謝落雁所說的并無二緻,“小夫人此言所謂何意?”
我道:“姝婉心細,人也忠厚,伺候起人來事事妥帖,我也就将她留在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