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不止一次地聽南水和姝婉說過,南人之間最厭女子善妒,女子婦德的第一條就是要替夫君物色才貌雙全的良妾,并以夫家的開枝散葉為己任。
善妒是大忌,阻礙夫君納妾更是忌中之忌。
劉起與她們成婚已有一年,隻有她小謝氏誕下一子,大謝氏謝沉魚并未有所處。
如此情形之下,納妾也好,通房也罷,在南人看來,那都是人之常情。
就憑劉起這廬陵王的身份,這樣貌這才情,沒在一年之内納上五六七八個,對大小謝氏而言,已是格外施恩。
反倒像謝落雁這樣锱铢必較,四處盯梢的,才要被釘在恥辱柱上審判。
想到這,我再一次慶幸自己是投身在了身為北人貴族的元霜身上。
至少以她大長公主的這個身份,我還犯不着吃這檔子窩囊氣。
縱使劉起和我成婚三年,我連個球也沒生下來過,對于納妾這回事,他照樣半個字都不敢提。
看着謝落雁面露難色,我卻一點也不着急,眼下就是她想走,我也未必會讓她走得如此輕快。
當我這是什麼地方?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我可沒那麼好說話。
我拿出前些日子南水送來的一包好茶,又泡上了一壺,再端出幾盤新鮮的瓜果,放到謝落雁面前,客氣道:“小夫人慢慢吃,慢慢等,稍作片刻,定還你一個公道。”
說來也巧,我這頭剛喝完一杯茶,院外就傳來一陣騷動。
我擡頭走到門邊去望,果真是姝婉回來了。
隻她這一回來還不要緊,偏跟在了個極為礙眼的人身後。
劉起身穿煙墨色裘襖,頭戴狐毛絨帽,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頭,姝婉雖穿着身婢子服,卻外披一件绀青色披風,雙手縮在禦寒的手籠子裡,垂眉順目地跟在後頭。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院子,卻始終不見跟屁蟲南水的蹤影。
院内衆人見到是廬陵王殿下來了,趕忙跪下行禮,個個俯首帖耳,也不敢多看,好似再多瞄一眼就小命不保似的。
我心想,這下完了。
上哪兒這麼趕巧,這回恐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回頭看了謝落雁一眼,果然她面色變了幾變,發青得難看。
劉起沒有理會衆人,領着姝婉徑直進了屋,前腳剛跨過門檻,他便摘下頭上的絨帽,随手交到姝婉手中。
姝婉颔首接過,妥善安放好,又斟來一杯熱茶,雙手捧到劉起面前,那模樣好不乖順,竟連我看了都直呼體貼。
這一主一仆的,看上去極為默契和諧,論外人怎麼看,都有點那老夫老妻的架勢。
我憂心忡忡,不敢開腔,卻見謝落雁登時換上一副善解人意的微笑,起身迎了上去。
“夫君,你來了。”
劉起猝不及防地蹙了蹙眉,“你怎會在這裡?”
這話雖是問謝落雁的,但他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我的身上,好像期望從我口中得到答案。
謝落雁順着劉起的目光看向我,不動聲色地沖我搖了搖頭,我自然悟到了她的言下之意,于是裝傻到底,并沒有主動開口。
謝落雁答道:“妾身一人待着實在悶得慌,便想到公子一人留在此處,定也十分無聊。”
“夫君知道的,妾身一直以來都對北邊的風土人情别有興趣,得知北來的公子就住在府裡,怎會有不來見見的道理。”
劉起問道:“當真?”
謝落雁道:“那還有假,方才聽公子說了許多洛京的奇聞轶事,妾身真是好奇得要命,想來今後若有機會,定要去那洛京見識見識。”
劉起道:“你還有空上這來閑坐,朝兒那邊不需你照看了?”
劉起這話顯然是在怪罪謝落雁沒事找事,隻他沒有明說,明裡暗裡地拿孩子來牽住她。
謝落雁自然是聽出了劉起的意思,隻得局促道:“妾身是趁着朝兒睡下了才來的,眼下時辰差不多,朝兒也該醒了,妾身就先回去。”
謝落雁說完,擡腳往門外走去。
隻剛邁出去幾步,又被劉起叫住。
他冷冷道:“往後無事,别到處亂跑,朝兒還小,身邊片刻離不得人,你這個為人母的,左右也要分得出輕重來。”
謝落雁垂眉,眼底霧蒙蒙的,“是,妾身知道了。”
我這回總算知道了,為什麼謝落雁會說自成婚以來,劉起從未開罪過她。
就憑她這般低眉順眼,逆來順受的模樣,縱是劉起有氣,也撒不到她頭上去。
那大夫人還有幾分嬌蠻,平日裡總待着機會對劉起蹬鼻子上臉,也隻在他氣頭上時才知有所收斂。
那這小夫人就整一個“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典型,哪個男人見着這樣的女人能發出邪火來。
高,實在是高。
這一招,治人于無形之中。
怪不得劉起會更偏寵她。
哪像我,若他能惹得我半點不痛快,我定要呼出兩巴掌,再踹上一腳,好叫他知道,誰才是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