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和他從景明寺看過迎象後去城外踏青,在夜幕降臨之時,也是如同眼下這般光景。
我們騎在誇父身上一起回家,馬蹄聲細碎悠揚,夜空中的月光淡雅,亦如今日一樣。
原來,時隔多年,什麼都變了,卻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我還是回到了廬陵王府裡的那處小院,沒想到,傍晚剛踏出去的門,等到入了夜,竟又踏了回來。
我生無可戀地推開門,姝婉聽見聲響當即迎了出來,在見到我的那一瞬,她先是面目驚詫地怔了怔,忽又忍俊不禁地掩嘴低笑。
我撩腳帶上門,雙手抱臂倚在門邊看着她,“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
姝婉癟癟嘴,飛快福了個身,正色道:“早知殿下不走,奴婢也好省下些眼淚水。”
我不是聽不出來她在嘲我,隻是我現在還被劉起氣得心口疼,也不願再同她多費口舌,隻質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姝婉雙手高舉過頭,一臉無辜道:“殿下明鑒,奴婢哭得肝腸寸斷,死去活來,怎麼可能會跟王爺是一夥的?”
我看她态度認真,神色緊張,不像在說謊,提了提眉道:“姑且信你一回。”
姝婉會心一笑,轉身溜出門去。
“殿下靜候片刻,奴婢這就去給您端晚食來。”
不是,她怎麼知道我會回來吃晚食的?
王府裡的日子雖悠閑,卻也無趣,大小謝氏仍在禁足之中,在這偌大的廬陵王府中,除了廬陵王他本人,也沒人敢觸我的黴頭。
眼瞧着日子一天天過得飛快,不多久便熬過隆冬,迎來新春。
姝婉出嫁的日子定在了除夕的那一天,為的是能去新家重開新的生活。
等她嫁給了孟清玄,她便是孟府的當家主母,再不是從前那個隻能忍氣吞聲的婢子姝婉。
我為她能有苦盡甘來的這一天感到高興,而這種高興,卻并沒有維持多久。
從洛京送來的一封書信,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日子再次打破,也讓我再次陷入痛苦的迷惘之中。
那信一開始并不是送到我手上,自我在廬陵王府住下後,劉起便斬斷我與洛京的一切聯系,所有北來的消息都被他嚴防死守地瞞了下來。
那信是送到孟清玄府上的,孟清玄是個武夫,自幼流落在外,後來身混沙場,也沒機會讀過多少書。
他看不大懂,便拿去給姝婉看。
姝婉曾是中書監之女,好歹算個名門閨秀,從小習字讀書,字也認得全,隻是後來家道中落,無法再學,因而也隻有個半桶水的底子。
姝婉看了也沒覺出哪裡不對,直誇寫得不錯,又拿來與我分享。
展信一入眼,我便認了出來,這信雖未署名,可單看字迹我卻是萬般熟悉。
金菊擅長作詩,也是因了會作詩有文采,才被我招進府裡。
原先在公主府時,他為了奉承我,沒少寫過酸詩給我,卻又因臉皮薄,不好意思念出口,便隻得寫下再遣人送來。
由此,他的字迹,我一眼便知。
微微泛黃的信紙上隻留下了一首詩,短短幾行,寥寥數字,述盡了南朝的絕美風光。
曉光暮色盡,煙雨未晴天。
江南百景好,行人莫急歸。
我将紙張捏在手裡,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除這首詩外,别說是字了,就連個像樣的标記也沒有。
可這分明就是金菊的筆迹,是從洛京送出來的書信。
如此費盡心思,千裡迢迢地送來建康,卻隻是描景抒情,贊揚南朝風光,這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我問姝婉,“隻有這一封信?”
姝婉點點頭,疑惑道:“殿下,是這信有什麼古怪嗎?”
我兀自搖搖頭,“沒什麼,尋常風景詩罷了。”
姝婉寬心笑了笑,邊替我點上燭火,邊道:“奴婢也說,這寫詩人的文采定然了得,隻這簡簡單單四句話,便把建康的風貌訴說得淋漓盡緻。”
“想來他定是來過建康的,不然怎還會舍不得走了呢。”
來過建康……
舍不得走……
姝婉的話在我耳邊盤旋,我盯着桌上微微閃爍的火光發呆,忽然間腦中靈光一閃。
我知道了——
我曾聽皇兄說過,晃兒因出生在晨光微熹,暖陽當空的清晨,才用了一個“晃”字。
所謂“晃”,既是明亮,也是照耀。
皇兄希望這個孩子能像太陽一般,光耀世間,照亮整個大魏。
而這個“晃”字,分明還有另一層意思。
那便是日光,是破曉時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