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菊隻用了一首詩,便将此刻洛京的危機和盤托出。
這首詩乍一看是在寫南朝美景,可實際上卻是說洛京所面臨的困境。
破曉時的日光像日落時的暮色一樣即将耗盡,煙雨籠罩下的晴天尚且還遙未可及,美麗的江南縱有上百種美好的風景,行路在外的旅人再也不用急回去。
金菊這是在告誡我,告誡我大魏的朝堂已然變了天,而我,隻有待在建康才是最安全的。
可我怎能對大魏袖手旁觀,又怎能對晃兒不聞不問?
上一世,我是個孤女,沒有父母家人,也沒有家,也從來不知親緣的可貴。
這一世,我好不容易有了親人,也有了家,我再也不想失去。
大魏是我的家,洛京是我的家,我怎能抛下我的家,仍由它自生自滅,滿目瘡痍。
不行,我要回去!
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洛京。
除了劉起,我所有珍重的人都在那裡。
而劉起,隻要他還在建康,隻要他還活着,我就沒有後顧之憂。
夜深了,我同姝婉剛睡下,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我下床披了身外袍,轉頭見姝婉睡得正酣,彎腰替她掖緊了被角。
我緩步走到門邊,輕輕拉開一條縫隙,擡頭就看見了他。
夜風陰寒,将他的一襲長發吹得格外淩亂,他顧不得呼呼作響的寒風,擠身推門而入,二話不說,将我攏進懷裡。
“怎麼了?”
我雙手撫上他的後背,輕聲問他。
他沒有答,埋頭窩在我頸間,一呼一吸,灼熱異常。
我道:“外頭寒氣重,進來說話。”
他搖搖頭,悶聲道:“我不久留,隻是來看看你。”
我聞言輕笑,“白日見過還不夠,夜裡鬼鬼祟祟地還要再見一次?”
他擡頭看我,道:“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心悸,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就想來看看。”
他借着月光上下打量了我一圈,見我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适才舒心道:“好在無事,那我就安心了,我先回去。”
他說完,也不等我答,轉身邁下門階。
“啟明。”
我慌忙叫住他。
他頓住腳步,卻沒有回身,也沒有說話。
他好像在等,等我要同他說什麼,就像在等我給他的審判。
“啟明,我想回洛京。”
“想都别想!”
他厲聲呵斥,提步就要走,袍擺的邊緣被寒風吹得顫抖,鬓邊的碎發也在月光下變得透明。
我急忙小跑幾步,追上他,攔在他的面前,鄭重地告訴他。
“我并非同你打趣說笑,我是認真的,我要回洛京去。”
“我也是認真的,你想都别想。”
他耐着性子重複道,看向我的眼神裡是從未有過的決然。
我心下一陣慌亂,也不知如何開口,隻得認命似的哀求道:“求你了,啟明,你就讓我回去吧。”
“絕不!”
他嚴詞厲色,越過我就想繼續往前走。
我又提裙幾步跟上,邊走邊道:“啟明,你聽我說,洛京還有晃兒,還有華靈姐姐,她們都是我的親人,眼下她們有難,我不能坐視不理。”
“我不是那種沒心沒肺,忘恩負義之人,她們對我好,我定要百倍千倍去報,我……”
“别說了!”
我話還沒說完,他揚高聲調将我打斷,“我倒希望你沒心沒肺一點,忘恩負義又怎麼了?”
“我管不了那麼多,我隻知道你不能回去。”
“玉蘭……”
他幽幽地看着我,幽幽地道:“你不能回去,因為……我不想失去你。”
他知道,原來他都知道。
若我回了洛京,手中無兵,隻怕是兇多吉少。
所以,他才千般萬般地阻攔我,想方設法也不要我回去。
囚着也好,虜着也罷,他無所不用其極,情願我恨他,也不願叫我去送死。
我怎會不知他的一片苦心,隻是如今的我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就像當年縱使萬般不舍,也要将他趕走一樣。
倘若不那麼去做,我定會後悔一輩子。
我垂頭,緩緩道:“啟明,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我也記得你曾對我說過,你不想要别人以為的為你好,換作我,也是一樣……”
我不敢看他,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會讓他看穿我心底的軟弱,生怕隻要他一個眼神,便會讓我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輕易動搖。
怎會不怕呢?
縱使我早已死過一次,但我依舊怕死得很。
隻因為我有了牽挂,在這缭亂紛争的世上,我有了許許多多的牽挂。
“我想你應該不知道,晃兒曾救過你一命,當年若非他以命相脅,以死相逼,胡太後是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