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顯然不想被超度的小姑娘消失的地方,還沒來得及深想,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寶劍不在身邊!
方才聽到的怪聲未必就是小姑娘弄出來的動靜,沒了寶劍,他也不确定能招來什麼東西。
想到這,他隻覺得頭皮發麻,一個箭步開始往長街盡頭狂奔。
指路的店主道他要找的當鋪在往生街盡頭。
滿街燈火盡熄,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踏足街道盡頭時,才有燈籠齊齊亮起。
一般情況下,鮮少會有人用黑色的燈籠,不吉利。但在往生坊,這家店鋪門外高懸的九盞黑燈籠倒也不算突兀。
雲續的目光很快被兩扇大門上的浮雕吸引,門上雕刻的是兩隻巨獸,左邊的身形像老虎,面部像人,還長着一對巨大的獠牙;右邊的巨獸則是龍頭、馬身、麟腳,形似獅子。
雕工師傅技藝高超,兩隻巨獸看起來栩栩如生。
不過他看不出雕刻的都是個什麼獸。
視線上移,大門上方高懸着的黑檀牌匾以篆書端端正正地刻着兩個字。
不渡。
總算到了。
風雪刮得人骨縫都疼,雲續攏了攏袖子,縮着脖子低頭快步朝當鋪走去。
當鋪裡燃着一盞燭火,他進門就看到地面上有好些人影在搖曳的燭光裡影影綽綽。
定睛看去,大堂裡花花綠綠的竟全是紙紮。
地上擺着豬牛羊馬、房子、轎子,左右兩邊的櫃台上放着上了妝的頭、做了一半的軀幹和手,還有幾雙繡花鞋,正中央的櫃台前則站着十來隻紙紮人。
這些紙紮無一不精巧,紙紮人尤甚,逼真得就像活人。
打在紙紮人臉上的燭火微晃,恍惚有鼻息流動,燭光映照下的紙紮人面目慘白陰森,嘴唇格外的紅,嘴角向上,挂着詭異的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雲續所站的方向。
雲續被吓得連連後退,直到後背撞在門闆上,退無可退。
他的動作太大,立在門邊的紙紮人倒下來正好壓在他身上。他手腳并用地把紙紮人推開,轉身開門就想跑。
“就這麼點膽量?”
嘲弄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雲續轉身就看到一黑衣女子舉着燭台緩緩下樓,微晃的燭光照在她的灰白的臉上,如鬼似魅,她黑洞洞的眼睛朝他看過來,臉上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害怕什麼的頃刻煙消雲散,雲續吓得跟白瓜似的臉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漲紅,氣的。
“你你你、寒酥!”
來人身着黑色織暗紋的立領對襟長衫,外面披着層疊繁複的黑色織金紋雲肩,黑色馬面裙裙擺上的一圈暗金色花紋随着步伐流動。
長發用一枝梨花半挽着,沒有上妝,蒼白的臉上泛着淡淡的青灰色,眉間豔烈的朱砂痣襯得她的臉色更白了幾分。
依舊一副守喪似的裝扮,不是将他坑騙至此的寒酥還能是誰?想到此女對他做的種種,他就怒不可遏!
寒酥面色如常,款款走到櫃台前将手裡的燭台放下,“你來遲了。”
屋外的簌簌風雪似乎小了些,燭火噼裡啪啦燃燒着,她幽深的眼底映着燭光,看不出情緒。
四目相對,雲續憋了一肚子的火突然偃旗息鼓,他嘴唇翕動,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确實比約定的時間遲來幾日,卻又不願就此落入下風,就直挺挺的站着,幽幽的目光落在寒酥身上。
身後吹來的風雪打破了這場單方面的對峙,雲續以為是門沒關嚴被吹開了,轉身看去,愣了一下道:“是你?”
小姑娘不說話,她雙眼含着深切的希冀,徑直朝寒酥走去,“你是不渡的掌櫃嗎?”
“是。”
“那傳聞……”
話至此,寒酥已然明了來者的意圖,她饒有興趣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當鋪不渡能渡化世間萬種執念,隻要你能拿得出等價的當品。傳言是真。”
“好。”
“你的執念是什麼?”
聞言,小姑娘眼簾微垂,似是陷入了回憶裡。許久,她擡眸鄭重而堅定道:“我想找一個人。”
對此寒酥并不感到意外,這麼多年,來此間當鋪執念為一人者,何止千百。
興趣已然淡去,面上卻不顯,她接着問道:“那麼,你準備拿什麼來換?”
“我的全部。”
小姑娘孑然一身,她的全部說的自是她本身,也就是魂魄。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