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事,他越來越好奇荼杉能做到哪一步,但他更好奇的是荼杉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不理解為什麼人人如此,偏偏荼杉是意外。
又是一年寒冬,荼杉與荼桑十五歲。
變故發生在兩人互換身份的日子,荼杉作為荼桑在村子後山放牛。
這日傍晚,突然打起了雷。
在民間,冬日裡打雷可不是什麼好征兆。
荼杉準備牽牛回村時,一聲巨雷猝不及防地落下,正在吃草的牛受到驚吓失控跑進群山深處。
後山有一座天然形成的牛頭狀巨石,村民稱之為“天賜”,祈木村的祖先遂在巨石前後分别選取一塊風水寶地,前面建了一座祠堂,後面則建了一座祭壇。
在祈木村,牛被奉為耕神的使者,地位等同于家庭成員的存在,得以精細喂養,隻有在春耕時需要架上曲轅犁耕地。
而且牛肉是絕對不可以食用的,牛自然老死後,村民會在祠堂對其進行分割,将牛身埋葬在巨石四周,牛頭則遷至祭壇舉行儀式,取頭骨懸挂在家門之上,期望獲得耕神的庇佑。
對于長壽的牛,死後則得以入祭壇後的牛頭冢。
牛丢了,阿桑可活不成了。
荼杉望向迷霧缭繞的深山,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天黑後,驚雷聲不止,大雨也傾盆而至。
荼桑站在家門口看着後山的方向,雨線密集成幕簾,遮擋住視線,什麼也看不清。
他眸色漸深,又站了片刻,最後沖進雨中,直奔後山而去。
荼桑是在山崖下找到荼杉的,彼時荼杉已經摔成重傷陷入昏迷,被喚醒時他的第一句話是:“阿桑?快去找牛,牛不能丢,不能……”
荼桑背着荼杉在雨中走了很久,翻山越嶺,直到大雨停歇,天光乍現。
巫醫斷定荼杉的雙腿已廢,随便開了兩貼藥就搖頭離去。
荼父荼母見這掃把星已經失去最後的價值,當即将其趕出家門。
直到這一刻,荼杉依舊沒有坦白身份的意思,繼續維持着荼桑的身份,全盤接過他的命運。
荼杉平和而坦然地接受所有的安排,他在後山一間廢棄的草棚住了下來。他的樣子看着就是已經打定主意,準備就此過下去。
荼父荼母幾乎召集了大半個村子的人進山找牛,最後在距離荼杉墜崖不遠處的地方将牛找到。
牛被找回來了,可荼杉卻再也沒辦法站起來。
荼桑很想知道,荼杉後不後悔。
他去了那間草棚,見到荼杉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我那天的第一反應根本不是去找你,而是真心希望你出事死掉。”
荼杉靠在用幾塊石頭架上木闆,再鋪上一層茅草制成的床上。他看着來人,毫無血色的臉露出淡淡笑容,“可是最後你還是找來了,不是嗎?”
“你後悔嗎?”
“從未。”
荼桑微愣,他知道荼杉說的都是真話,如果他後悔他随時可以坦白他們互換身份的真相,可是他沒有。
許久,他終于還是問出心中深埋多時的疑惑,“為什麼?”
荼杉不答,轉而問道:“你那天為什麼來找我?”
不語。荼桑轉身離去。
他走後不久,荼杉用自制的工具支撐着身體,緩緩挪動到門口,見門邊果然放着幾個布包。
打開後,看到的是棉被、衣物、吃食和幾貼藥包……他要用到的、能用到的東西幾乎都有。
時間沒有為任何人停歇,依舊飛逝着向前。
荼杉帶着荼桑的身份,和這間草棚一起漸漸被人遺忘。
荼桑徹底取代荼杉,他終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然而卻不知為何,他并沒有預想中那般餍足,反而覺得一切都變得枯燥乏味。
十八歲那年,山匪以後山為入口侵襲祈木村,荼桑沖在最前面,帶領着村民負隅抵抗,最終将山匪擊退。
他從此被封為祈木村的勇士,深受村民尊崇。
荼桑對此并不在意,他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避免那間破敗的草棚被蜂擁而至的山匪踐踏。
一年後天降大旱,綏滄縣接連三年滴雨未下。
其中,以祈木村為中,向外方圓百裡的大小村落,旱情最為嚴重。首當其沖的祈木村更是已經出現斷水斷糧緻人死亡的現象。
久旱對于雨水充沛的益州而言可謂罕見,尤其是地處西南的綏滄縣,終年不雨更是前所未有,更何況已經三年了。
祈木村的村民開始懷疑,是當年山匪從後山入侵時驚擾了耕神,神怒,降天罰。
于是,他們紛紛請求村觋開壇作法,以求得耕神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