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觋早已有此猜測,年前起就在以龜甲蔔卦。
祈木村供以牛頭,在祭壇舉行了一場盛大的“通神”儀式,然而儀式結束後的卦象卻顯示并無神靈應答。
接着,村觋以牛頭骨覆面,以求獲得其神力,從而與耕神溝通。
然而,結果還是一樣。
無神靈應答。
衆人大驚失色,跪地叩首,一面請求耕神寬恕,一面請求村觋再度起卦。
村觋依言再度起卦,一刻鐘後,他向衆人念出卦象所示,“爾等所求之事已經超出耕牛可以代替人,去與神靈溝通的範圍。今欲成事,需要遣人魂魄上達天聽,親自與神靈溝通。”
他微頓,視線掃過人群繼續道:“先祖曾于群山深處,拾得一段上可通神、下可招鬼之靈木。人魂魄藏于首級,取靈木制成面具,覆于人首,則可引魂出竅,與神靈溝通。”
覆于人首……這話就是要以人頭為祭的意思。
聞言,原本人聲鼎沸的祭壇下頓時噤聲,再無村民出言附和,直到村觋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道:“與神靈溝通非常人所為,人魂上達天聽完成使命後,爾等需對其以侍神之禮供奉,所以通神之人必定得是德才兼備、衆望所歸。原因有二,一則,其成功通神的勝算最大;二則,其在事成接受爾等供奉,或可成神。”
他說完,村民們先是陷入一片沉默中,随後議論的聲音此起彼伏。
沒人會想自薦,他們都在搜索除自己之外的合适人選。
很快,衆人就将目标鎖定在同一個人身上。
勇士荼杉。
頂着荼杉名頭的荼桑此刻就在人群外,旁觀了這許久,突然被拉入局中,他的情緒并沒有太大的變化。
在聽完村觋的那番話之後,他就已經預料到眼下的場面。
“荼杉!”
“勇士荼杉!”
“懇請荼杉勇士通神,事成後我等必以侍神之禮相待,奉你成神!”
“奉你成神!”
“……”
不知道是誰最先喊了一聲,立刻就有人附和跟随。一時間,全場都是推舉荼杉的聲音,果真是“衆望所歸”。
荼桑冷眼聽着,但凡提到勸他通神的理由,莫不是“奉你成神”,無人提及通神的前提是以人頭為祭,是要付出性命。
是不是真的能通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成神,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死是一定的。
“勇士荼杉?确實不錯,不過為保萬無一失,我需要取其血再算一卦,以确認他是不是這天選之人。”
村觋的視線穿過人群,精準落到荼桑身上,他以威嚴的口吻道:“荼杉,你可願意肩負起衆人的祈願,做這通神之人?”
事到如今,可容不得他說不願。
荼桑陰沉的眼睛閃過略帶戲谑的光芒,迎着衆人的目光一步步走向祭壇。
二十二年前,這位言行被村民奉為圭臬的村觋,曾取荼家雙生子第二子之血算了一卦,卦象道此子不祥。
如今他雖冠以他人之名,但身上卻流着同當年一模一樣的血。他實在好奇,這一卦這位村觋将作何解。
荼桑用銀針戳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龜甲上,然後站到一邊看村觋操作。
隻見村觋先将龜甲放在供桌上進行祈禱,随後提問道:“此血之子,能否擔任通神之人?”
接着,他用鐵錐在龜甲上鑽出小洞,點香燒紙,以其火灼燒龜甲。最後将龜甲投擲于供桌之上,細細觀察開裂的紋理,從中解讀上天的回答。
荼桑看着村觋閉上眼睛,嘴中念念有詞,片刻後,睜開眼睛看着他欣喜道:“此子大吉!為通神之上選,實乃天命所歸!”
“哈哈哈哈哈……”
聞言,荼桑驟然大笑出聲,臉上挂着嘲諷,雙眼迸發出鋒利的冷意,“此子大吉,好一個此子大吉!”
“不、不可能!”
人群中的荼父荼母一直在醞釀開口回絕的勇氣,在聽到這最後的宣判時,終于一舉爆發,急得大喊:“阿杉他不行的!讓荼桑,對,讓荼桑來做這個通神之人!”
這是他們第一次不再對村觋言聽計從,甚至冒着風險站出來反駁。
阿杉果然像他們所期盼的那樣優秀,即便這些年他對他們越來越冷漠,但他依舊是他們唯一的兒子,是他們日後唯一的依靠。
他們不可能眼睜睜地看他被推去送死。
村觋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侵犯,當即變臉,厲聲道:“荼桑不祥,如何通神!”
荼父荼母立刻噤聲,但仍然直挺挺地站着,直視他的視線,沒有要退讓的意思。